成都草根记事(九)-----收破烂的万金油
万金油姓万,这在四川几乎是个常识,倒也不是说四川人缺乏想象力,只是四川人叫其他姓的聪明人另有其他叫法,比如“猴狲”“坏脑壳”什么的,但也不是所有的万姓人都配这个外号。能被人叫为万金油的万姓四川人多少让自己的乡里乡亲吃过些不好明说不便计较的小亏。
万金油在这个院子呆了多久了我不知道,因为我搬来这院子的时候。就曾经花了5元钱请他帮忙搬东西。当然做搬运工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是收废品。
成都大多数收破烂者给人的的印象是戴着一顶破烂的大草帽,骑着一辆28圈的载重自行车,后架上一边搭着一个大箩筐,杂七杂八的放着城市居民们淘汰的生活用品,前面的龙头上,架着一个廉价的录音小喇叭,不停的重复着类似“酒干淌卖无”的声音,而车筐里,不外一个古旧的杆秤和一个荡漾着茶水的大玻璃杯。然而万金油比他们幸福多了,朝九晚六的固定工作时间,比起某些白领也不逞多让:早上9点左右,万金油蓬松着头发,耷拉着荷花池淘汰的廉价西装,一路哼着小曲骑车来到门口,把车往墙上一靠,取出几个编织袋往墙角一铺,再放上几块硬纸板,便一手提着杆秤,一手端着茶杯,钻到门卫室里坐下,把茶泡上,便眯上眼睛,再睡一个回笼觉。十点左右。送报人会按时送来院内住户订的报纸。在万金油的眼里,911的悲剧只意味着他的美国同行业务量增加,WTO的谈判不如三楼太婆的一声召唤。往往两份报纸看完(《成都商报》《成都日报》)已经是12点过了,进出的人多了,车多了,打起精神帮保安查查人接待些生意。忙到2点过后,便去邻近的一家小面馆吃午饭,通常是2两杂酱面,倘若上午生意好的话,叫熟识的面老板再加一元的排骨外带一碗菜叶来上2两泡酒。酒足饭饱后再回到门卫室睡一个小时的午觉,这可是美容觉,倘若只是点酒瓶报纸之类的小买卖,早被叮嘱的保安便会告诉对方说收破烂的不在,等会再来吧!大多数人也不计较,东西一放就逛街去了,一两个小时回来后,万金油已经归类打好包,吴姥姥报纸3块3,王小姐啤酒瓶4元4,倘若有人懒得下楼,他便把钱交保安转交,抖抖衣服,撕张报纸把前年买的皮鞋搽一搽,头一扬,提上杆秤上楼去了。到了5点半左右,他便开始分类整理,报纸,酒瓶,旧衣,纸板码得整整齐齐,这个时候下班的年轻住户也陆续回家了,他便提着杆秤,一边帮保安举栏杆,一边等住户们的招呼。但若到了6点还是没有生意的话,他便将整理好的全部放进车后的大筐,与保安打个招呼,一溜烟走了,这个时候任谁再叫他,最多也只能换来一句头也不回的“明天再来哈!”
如今这世道,哪行哪业都做开了,稍微有点赚头的行当谁都想往里钻。收破烂这行当投资小风险小见效大,城里人虽然不屑为之,可讲实惠的中国农二哥可没兴趣讲什么面子,只要有钱赚,能生活,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但为什么现在收破烂的人没如MBA,海龟般疯长?你在一个区域内见到总是那几个熟面孔,因为破烂王们的几十年市场实践早让他们明白了行业自律,区域划分的好处,恶性竞争,抢夺市场的坏处,所以他们早就完成了业务区域的自觉不自觉的规划工作,至于其中到底有多少唇枪舌剑,还是刀光剑影,外人就不需要过问了。比如现在住的这个大院约莫400来户2000人左右,这白天黑夜下来,破破烂烂的东西可不少,万金油守着这个金窝,自然有其他的破烂匠的垂涎。有一段时间,便有好几个“行收”(就是那种在路上到处吆喝的破烂匠)试图闯进院子里,可惜一到门口便被保安拦住,话没说上两句便挥手驱走。一次有个“运气好”的“行收”巧巧遇到保安处理事情,万金油也上楼收货去了,便钻进院子里吆喝了几声,万金油立马冲下楼来大声呵斥,“行收”还不服气,顶撞了几句,保安围了上去,一把将杆秤折断不容分说便赶出了院子。保安这么护着万金油,当然是有其理由的,小的呢,提水搀茶,收信收费,引车举杆什么的就不说了,逢年过节送上点礼物那是少不了的,时不时还得找点明天老妈满60,后天结婚纪念日之类谁也不会去考据的理由大家搓上一顿,传闻每个月还要交保安班200元的管理费,但物业办那里没有帐目,保安们自然也不会承认。只是倘若有什么不识相的“行收”又路过,那是最好不要有什么凑巧闯进来的好运气的。要想做 长久生意,必须和官方机构保持良好关系,在这方面的领悟,收破烂的万金油并不比卖电脑的比尔盖茨和卖房子的李嘉诚差!
俗话说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绝对的垄断导致绝对的暴利。万金油既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自然得找个地方找回来,“不然还不如回家种红苕”(万金油语)。什么地方找回来?这收破烂的既没有衍生产品,又没有品牌转让,只好在客户身上挖掘了。一招当然是低价收购了,外面4毛钱一个的啤酒瓶,他就只收3毛5,难道你去告他行业垄断不成?你不卖我也可以,自己提着空酒瓶到街沿上等“行收”好了,万金油最成功的案例是70元收了个电脑显示器;第二招当然是秤上做文章了,你估摸着30斤的报纸,他没准给你报个19斤出来,然后还如屠户一般给你添上一斤凑个整数显示他和你的亲密关系,万金油最失败的案例是真收到一个关心时事的屠户头上,收购站确认的30斤报纸付了33斤的收购款;第三招是连藏带要,现在这生活随意了,大家也没把破烂当回事,卖个啤酒瓶,剩了几个可乐瓶什么的就懒得算了,看着给点就行,而你要是一转身,他没准还藏上几本杂志几个碗碟什么的,有次万金油居然收到本03年的港版人体摄影大全,和着几个保安研究了好几天(住户老妈不识字,只记得儿子交代把旧报纸杂志卖掉)。院子里的住户们多少都知道点万金油的伎俩。年轻人呢,无所谓那点小钱,最多冷嘲热讽几句就算了,有啥事情还是叫他,譬如我,便常常如此,将他叫到屋里,边看他收拾边调侃他的话题,没见他脸露尴尬,便不接过他递来的钱。几个勤俭持家的老太太可不乐意了,当年日子艰苦的时候大米才1毛多一斤呢,凭什么让他占便宜?老太们一合计,顶着儿女们的埋怨,凑上个百来斤报纸,百来个酒瓶什么的,先各家做好标记,便找辆三轮,一个人骑几个人推,走上个四五里路直接找到收购站卖掉,每瓶每斤可以多卖4、5分钱呢!每逢这个时候,万金油便无奈的蜷缩在门卫室里假装没看见。他最讨厌的是5栋的张婆婆,这个爱捉弄人的老人家居然几次喊他帮忙推车,他还真得笑着脸推上一阵,没办法,张婆婆的儿子是在派出所里看报纸,媳妇就在街道办事处天天看报纸,虽然看的也是《成都商报》《成都晚报》。
院子的保安换了一个又一个,院子里的住户也换了一户又一户,万金油却一直呆在这里,对每家每户的情况比新来的保安还更了解,有的时候,老黄做房屋中介还要先找他问一下情况,毕竟没什么事情保安进屋总让人有那么些不满,但万金油却是经常穿梭于那些出租屋里,哪家的装修好不好,家具齐不齐,都是一清二楚(老太太们的家当然很少进,但一般也不会租卖的)。不过万金油很聪明,这了解归了解,但业务是各做各的,保安们要抢着做房屋中介是他们的人民内部矛盾,倘或自己加入进去,那就是国际矛盾了,所以如果有人来询问房屋的事情,万金油总是一句不清楚或者没有了打发走人。不然的话,转给哪个保安,其他的都会不满的,尤其是老黄的一脸横肉总让他有些惧怕。
万金油一般是保持一种笑容的,是那种很容易看出的做作的笑,但什么东西习惯了就觉得正常,也没多少人在乎,只觉得他是个不大爱发火的人,印象中他只发过一次火。那天是星期天,上午出门的时候没有见万金油坐门口,下午回家,万金油正一手抬着栏杆,让一辆桑塔纳进院子,一手指着一个正蹲在地上整理废报纸的约莫7、8岁的小男孩,男孩轻声抽泣着,不时有泪水洒在报纸上。“你看嘛,这就是你老汉(四川对父亲的称呼)的工作。好不好耍嘛?啊,你不认真读书以后就来给我理报纸!..............”当班的老黄见我悄声询问。摇摇头答道,“他的三娃子,上个月考了个全班第一,他还请我们去喝酒了的。昨天晚上跑出去打电子游戏,没去喂猪,有头猪跑了!”
“啊?他不是在青龙场租的房子吗?还喂猪啊?”以前的交谈中知道万金油是从川南一个小地方来成都的,几个老乡合租在青龙场一个农家小院,都以收破烂为业。
“恩,喂了4头呢,今年春节他杀了头,给我们还送了个猪腿呢!”老黄的眼里闪现着羡慕的神色,我突然想起他有次想着我借钱,理由就是想在城郊养上几头猪,原来是这么回事情。
“那猪食从哪里找呢?”青龙场附近虽然还有农田。却也所剩无几,哪里找那么多猪食。
“你晓得他为啥早上9点来晚上6点走嘛?”老黄道。
我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早上他6点多钟就起床,煮了猪食后就到菜市场帮那里的清洁工打扫清洁,帮着开门,然后在路边吃点东西就跑这里来补瞌睡,到了下午6点,先赶到收购站把东西卖了,又去菜市场帮他们打扫清洁,人家就把那些剩菜烂叶子给他,他就拿回去煮了做猪食。”
万金油还在夕阳下训着那个蹲在地上的小男孩,粗话脏话俗话充斥着我的耳膜,可是我再没有一点的厌恶。最美的东西就是泥土,这个道理我就在那一刹那间明白。
那天过后,我不再叫他上楼,而是轻声说一声,“万师,我屋里有点东西要处理,麻烦你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