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仪宫中,身着玄色常服的帝王随意倚靠在龙塌之上,一手抚额,似有倦容。身侧为他诊脉的心腹御医姬秋佚双眉紧蹙,面色一分比一分凝重。
宫娥内侍皆被屏退,殿内一片静寂,唯听得滴漏声细碎如同流水一般。
许久,帝王的声音幽幽的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压低的声线隐有几不可查的落寞:“秋佚,诊得如何?”
姬秋佚诊脉的手微微一抖,抬起头凝视着微微阖目的帝王,在数十载官场沉浮中早已不轻易浮动的心却猛然一震:陛下,老了呀……
这个戎马半生铁骑踏破半壁中原,血旗插遍四国几十座城池的马上皇帝,容颜犹自俊美逼人,只是此时一双在人后方流露哀伤的眼睛,泄露了岁月的沉积。
“陛下”姬秋佚似有犹豫,顿了顿继续道:“与老臣上次断的无差,陛下因早年金戈铁马、病原入体、损害了寿元……”
“朕知道”帝王寂寂打断老臣的絮叨,语气更多一重落寞,“朕是问你朕还有多少日子。”
姬秋佚一惊,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面容淡淡谈论自己死期的帝王,直到看到帝王眼中确是半分畏惧也无时,方在心中一叹低下头诺道:“陛下若袖手政务,断除七情六欲,再按老臣的方子细细调理,尤其是戒嗔戒思,老臣至少可保陛下十年龙体无虞。”
“不必了,你知朕做不到。”帝王淡淡道,“不说这江山未稳百废待兴,除了由你调理这一条,其余的,朕都做不到。”
姬秋佚却分明激动起来,不顾君臣之礼抬起头直视仿佛神游之中的帝王,语气中分明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痛:“陛下!且不说这大宋朝上下需要你,恕老臣说句逾越的话,陛下不是一个人的陛下,而是这天下的陛下!陛下行事,怎还可如此任性?!”
听了这般近似训斥的大不敬的话,帝王却无半分怒气,反而笑笑,道:“朕知你话出心诚。但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你我二人之间就不必了吧。你知我放不下他的,秋伯。”
帝王这最后一句,称呼已然改口。
须发斑白的老臣胡须一抖,眼神中竟有抑制不住的哀伤。他还记得眼前这九五之尊垂髫之时,扯着他衣袖脆生生喊他秋伯的岁月。虽已过去四十余年,但仿佛还是昨日之事一样。
姬秋佚颤抖着白花花的胡子,许久才道:“陛下,放了他吧。您一日不放下李侯,则一日不得安定.这身子,怕是……”
“怕是什么?”帝王剑眉一挑,唇角上扬噙着一丝极冷的笑,“怕是挨不过今年?”
无视老臣沉痛的眼神,帝王缓缓走下龙榻。玄黑描金的龙靴轻轻踏过长毯,鸾停鹄峙的颀长身影孤绝清冷,透着不愿示人的孤寂。
“只剩不到一年的呵……”帝王喃喃,眼神渐渐迷离起来。
姬秋佚心中愈是一阵急痛:陛下,怕是又想起了那个令他牵心牵肺的李侯了吧,那个清贵无瑕才华绝世的亡国降臣。
我的,陛下啊……
姬老御医估的无差。帝王此时确是在思念那个不世出的男子。但那个时候,那个男子还不是李侯。
那个时候,他是李从嘉,自己是赵九重。
他不是南唐亡国降臣,他不是大宋开国皇帝。
他不是李煜。而他,也不是赵匡胤。
第一节
公元943年
江都府 栖灵寺
大雄宝殿内,佛闭目不语。檀香袅袅,木鱼声声。
主持苦禅大师白须如雪,苍老的手指缓缓捻动佛珠。一侧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轻笑,苦禅手中佛珠正数完数轮,他雪眉一动,大唱一声佛号,缓缓睁开一双堆满衰老的眼睛,然而那眼却极澄澈清明,仿佛是朗朗明月,悲悯地垂望着。
“阿弥陀佛”苦禅道,“道友为何而笑?”
被唤作道友的原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一身青袍,白拂飘飘。只见他收回星盘,微微一笑,神色间皆是了然,捻须道:“难怪贫道近日见贵寺紫气环绕。真龙,就要出现了!”
“哦?”苦禅长眉一动,许久双手合十,长一声佛号道:“如是,甚好。这天下已然纷乱太久,是到了该聚合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友算得真龙何处?”
“紫微帝星,就在此处。”若道子肯定道。
“阿弥陀佛。”
若道子见苦禅不答,又道:“三日之内,真龙必定降临贵寺,贫道所言非虚。”
“不瞒道友,鄙寺中正有贵客,但请道友不吝一卜卦。”
若道子星目半眯,仰首夜空。只见夜色黑沉,星斗千万,璀璨旖旎,流光溢彩。
“大师所言之人,确为龙脉。但可惜贪狼在子,又与铃星会,只有将相之贵,却无帝王之相。并且煞忌并临、早年多难,虽有辅佐诸曜、可历难成名,但最终贪狼化禄,富贵成空啊……此人命主贪狼,一生命犯桃花;若为男子,则风华绝代,然而命有羊陀,有破相之虞,但……”若道子的脸上忽然显出惊诧莫名的神采,显然是占到了何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殿一时寂静,许久,方听得若道子惊诧莫名的声音道:“但此星乃帝星之克星,消抵真龙寿元,但……这……这……”若道子极目观星,眼神震惊,分明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此星命坐太阴,与紫微帝星重合于夫妻宫!
“芸芸众生,痴痴愚愚。爱恨痴怒,真耶幻耶。道友多虑了,贫僧只问,真龙何时现世?”苦禅似有所悟,闭目道。
若道子定了定神,掐指捻决,方道:“帝星在大运之后,命呈极向离明格
。贫道断言,二十载内,真龙必定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