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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把大李庄与刘莹是捆绑在一起的。想起大李庄,十七八岁的刘莹便在那村口笑盈盈地出现;想起刘莹,郁郁葱葱树木高耸的城郊农村大李庄又会映入眼帘。
高三上学期,我搬至大李庄的房子居住。一座三间正屋,一个厨房,两间厢房的院子。房东是一位七十多岁的爷爷,他住在三间正屋。面朝西的两间厢房,一间用来当杂物房,一间用来出租。老人年轻时和我爷爷是旧交,以每月50元的租金将那间厢房租给了我。听说他儿子早已在外面的大城市定居,基本上不回来,他也不愿意跟着孩子。他很安静,吃饱了就会靠着墙壁晒暖,不会和你主动打招呼。我也不喜欢那种虚假的热络,打开院门,便进自己的屋子,不出来。我和这位老人基本没有什么交流。
搬家是不情愿的。本来是住在学校的一位教职工的老房子里,那里和学校相通,近得课间十分钟都能回家休息会。因房屋售卖等原因,我不得不离开那里。爷爷拉着借来的车子,和我一起搬家。一张父母结婚时购买的大木床,一张旧的办公桌,一把椅子。我在前面拉架车子,爷爷在后面推。
从学校北门出来,往东走一公里左右便到大李庄。庄子与一般的农村村庄差不多,有树木、瓦房、猪牛羊……西侧接近县城,东侧是庄稼地。大李庄和我的家乡卢家庄差不多,瓦房新旧不一,白桦树的知了聒噪,但它有两点是比较新奇的。一是随着县城不断地扩张,有的政府机构单位,往东盖在了大李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庄里,突然一栋六层高的办公楼,挂着XX县XX单位的牌子,给人一种身处不同时代的错觉。同桌女同学李薇薇便住在这栋办公楼后面的家属院里。二是大李庄的厕所,不是在家家房屋后面修建的,而是在一个很大的空地,放置着一个个小小的“棺材屋”。它们棺材大小,但都是直立的,三面墙,上头有盖子,前面有布帘子。这是厕所。这片空地就是大李庄的厕所丛林。
我很不理解这种做法,固有的认知思维是谁家的厕所应在谁家房屋附近。爷爷说,这片人流量大,每家每户将厕所集中放在这,过往的行人谁要来自己的厕所,那是免费给自己送肥料,第一个这样建造厕所的人这样做,赚了便宜,久而久之,大李庄的人,都有模有样地把厕所建立在这。对这种精打细算很会过日子的创意,我是很钦佩的。在这些棺材屋厕所中间的空地,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菜,辣椒区、黄瓜区、乌白菜区……它们像一个个绿色小格子装饰着厕所丛林。把这里当菜园,主人家觉得施肥比较方便。
我们从学校到大李庄居住的房屋,是必然要经过这里的。如果走大路,那是“L”型路,到家有点远。可是如果走斜线,经厕所丛林,那就要闻到粪便与青菜的混合味道。我对方便很讲究,小便不介意地点;大便,我希望能在安静、干净的地方。我不喜欢厕所丛林,宁愿来回奔跑两三公里到学校,也不愿去厕所丛林随便找个“棺材”方便。
对刘莹有第一次深刻记忆,便是在厕所丛林里。我和她是高中同学,日常却没有什么交集。她不像一些女生,热情主动地和我打招呼,班长好;也不像漂亮的女性那么亮眼。她成绩是班级中下等的,样貌不是我那时喜欢的类型。多少年后,我知道了明星阚清子,才对身边的朋友说,我有一个同学叫刘莹,她和阚清子太像了,尤其是头发、脸型与牙齿。
那天,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图省时间走近路,经厕所丛林,也没注意周边。我走路是不看路的,像是一个没魂的人,脑海里只有目的地。在转弯经一个厕所时,那厕所的帘子突然掉落下来。刘莹蹲在那里,就好像古代的大姑娘坐在轿子里帘子被打开了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蹲”与“坐”的区别。
我们对视的那一刻,她脸羞得瞬间通红。我也不知所措,愣在那里。她一只手忙拉起破旧帘子遮挡,举得高高的,遮挡自己的脸。我忙加快脚步走开了。
这个插曲,搅乱了我的心。我开始意识到班级里有这么一个女的了。她像是突然闪现我的高三生活,之前的两年一直隐形。
有些事情,你想忘记,反而更难忘记。我的控制,反而让我不敢与刘莹对视,更是有意无意地想到那尴尬的一幕。缘分像个调皮的孩子,之前那么久,我和刘莹都没有交集,经过厕所事件之后,我反而躲都躲不掉。在教室里,我要外出,能碰到她正要进门。我闪开让她,她竟同时闪开让我,如此都能折腾两次。我们的脸动不动同时通红。
李薇薇悄悄问我,你和刘莹是不是私底下有事,不会谈恋爱了吧,你们最近的行为不正常。我反驳道,没有任何事。
我在学校外面的小店吃饭,也能碰到刘莹,碰巧又是她所在的桌子正好有空位。我端着老板递给我的炒面,茫然地站在店里。她抬起头,有点故作轻松地笑着,班长,真巧,你也吃炒面,这里有空位,来坐。
刘莹是下面农村的,也是因为读书来到了县城。她一直租住在大李庄东侧,那里靠近庄稼地,弟弟也来城里读书。她妈妈带着她和她弟弟,租了两间屋子。高中时期,有个不成文的圈子规定。学习好的人,一般只和学习好的人在一起玩,学习差的想融入圈子是不可能的。她是属于学习差的,她的闺蜜圈子,我比较陌生。而我和她叙述的同学,她也只是说很厉害,那些人平常不和她玩的。看着她失意的眼神,我安慰她,我不觉得学习成绩差不代表其他的方面都差,所以我交的朋友也有成绩不好的人,比如柳武。
我和刘莹慢慢地成了朋友,似乎是缘分到了,我和她上学、放学的路上经常能碰到。李薇薇住在大李庄政府办公楼家属院,她也常走这条路,可我和她却几乎碰不到。同等条件下不同的结果,除了是缘分的特意安排,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有一次晚自习,我和刘莹半途中遇到一起回大李庄,到了我家后,我继续往前走。越过一个房子,再进巷子,在大李庄里穿插。她回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要送我,咱们别那么客气。我没有理她,径直地跟着她走。我在她面前是完全放松的,不像在李薇薇面前。我暗恋李薇薇多年了,从初一就喜欢。我在李薇薇面前,是非常拘谨的,笨拙得不行,总觉得在她面前我的两条腿都不是一般长,连走路也不会了。李薇薇曾经疑惑地问我,郭宇,你是不是瘸子,怎么走路一高一低的啊。我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坦白我在她面前不自然的缘故吧。
刘莹家租的房子算是大李庄的最东侧了。她说这里离学校远一点,但便宜得多,每月200元。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催促我几次回去吧。我不为所动,觉得男子汉,送人送到西。郭宇,你真的不要再送了,我不想我妈和我弟问我关于你的问题,再说你之前不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好好的。刘莹说。我其实听不懂她在担心什么,男人是比女人开窍晚的,但看她扭捏的神情,觉得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同意了。
我算是和气的人。课间,很多人问我问题,我都乐意解答。并不是我的成绩多好,而是我愿意回答。刘莹从来就没主动问过我学习上面的问题。她的许多功课不是一般地差,物理达到了听不懂的地步,有点不开窍的感觉。我们在外面遇到,也都是聊一些有的没的,反正大多是与学习无关的话题。我是因为怕伤害到她自尊心的缘故,一直尽量回避这个话题。
我喜欢李薇薇,一些不敢对李薇薇说的话,我对刘莹说了。她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喜欢笑。催问急了,她就微笑着说,李薇薇的家世好、学习好,如果你不考上好大学,没有任何希望的,我希望你成功,所爱皆所得。
刘莹对于学习不开窍,但在其他的问题上见解很深。所爱皆所得,这几个字,我就觉得很深邃。她对于星座、男女感情,似乎懂得也很多。班级里哪个男人对哪个女人的眼神不对,她也能轻易地发现。我问刘莹,我的眼神呢?她说,你的眼神很清澈,只有在看李薇薇时躲闪、不自然。
高考后,刘莹你有什么打算?我装作不经意间想到的话题。
晚风下的她,看不清脸,过了许久她说,我的成绩不好,考不上好大学,专科也读不了好专业,我不想再读书了,上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对吗?看着我不解的神情,她进一步解释,如果连本科都上不了,她爸爸不同意她继续攻读。
考虑过复读吗。我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说。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都可以相亲嫁人了。
2.
只要我们放学遇到了,相当于每次都是她送我回家,然后她才回家。她看我打开院子里的门,走到一个厢房门口又打开门。一开始,她是在院子门口和我分手。后来是注视着我打开所有的门,要关门的时候,再和我摆手。
每次放学,我们只会在大李庄与学校的半路上碰到,这样同学老师们很少看到我们一起走。缘分给我们安排得太好了,既能做好朋友,又不会被无关的人打扰。你害怕别人看到我们一起走啊,她问。不是,我主要是怕给你带来麻烦,我说。刘莹回,我,我没有什么麻烦,倒是你可能会有麻烦,我可不想无故躺枪。
随着时间接触,我发现她越来越了解我,我的谎言在她那里就是一个笑话。她能轻易察觉我情绪的任何一个波动,比我还了解自己。有时她直接拆穿我,有时是过了很久才说出来。无论是直接还是许久后的说出,总之都是用我最喜欢听的方式表达,不会给我带来不适。
我喊她到我屋里坐坐。她拒绝了不少次。那天阳光正好,我说完例行公事的邀请,掉头便开院门。好啊,她在我背后说。我很懊悔这次邀请,又骑虎难下。她跟我进了院子,左右打量,见到那老人家正在晒暖,弯腰鞠躬,老爷爷好,我是郭宇的同学。老头很兴奋,张开嘴笑起来,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好好好,老人家回应。
木门打开,臭袜子味扑面而来。我洗袜子喜欢积攒,积攒好些双袜子再一次性清洗。房东经常能看到长长的晾衣绳,密密麻麻挂着我同一颜色的袜子。时间正好到我要清洗袜子的时候,她却答应了我的邀请。我进门,慌忙将地上的那些袜子踢到床底。以为自己做得巧妙,回头见她咯咯地笑。没关系的,男生嘛都差不多,我弟弟也经常这样,她安慰我。
为了母亲的微笑。这几个字,我写下来用胶布贴在书桌上的墙壁上。刘莹看着墙壁上的字,肃然许久,字写的不好看,但意思令她起敬。
我妈妈是文盲,一直想要我好好读书弥补她不识字的遗憾。我妈是心思很重,又容易难过的人。我不想看到她失落的眼神。那眼神太令人难受。我不知道读书是不是能获得我想要的,但我知道这是她的梦想。为了她的微笑,我要好好奋斗,一定要考上大学。我说。
我可以翻看你的书桌吗?她问。
可以,你随意。
屋内有一股清香的味道。我鼻子嗅了嗅,发现味道的来源是她的身上。
她正拿着我的数学书,听到我鼻子的动静,回头问我怎么了。我说空气好香。许是洗衣粉的味道,我没擦香水,她说。
自这以后,她来我家的次数就变多了,每次待个一二十分钟再回家。慢慢地,她也不再那么拘束。她喜欢看我的笔记。我读书有个习惯,那就是用笔随时在上面写下感想。她觉得那是无价之宝,对她非常有益。
郭宇,我来这不会耽误你学习吧。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别管我。你的这些笔记对我很有用,我看不进书,但能看进你的笔记。她说。
她没有要借,只是在我家看。这对我来说又是一种舒适。因为我不是对任何人都那么大方的。她若拿我的笔记到班级,要是被李薇薇知道了,我该怎么去追李薇薇呢。刘莹是一个处处会让别人感到舒适的人。实际上她在我这学习,对于我的学习也有帮助。我处处想着她别问我什么高深的问题,以致我更专心地研读书本。我们本质上是学习互助关系。我和刘莹说这个观点,她听了很高兴,说一直有压力别给我带来麻烦,如果对我也有学习帮助,她很开心。
晚自习十点左右结束。她选择中午到我那里看书。我有午睡的习惯,二三十分钟左右,醒来躺在床上翻书学习。我躺在床上睡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看书,实在困极了,她就趴在我的书桌前休息一会。
到我床上睡一会儿,再读书吧。我从床上下来建议道。
她像是之前拒绝到我家一样,不愿到我的床上睡,后来倒是睡过我床一两次。她拿个枕头放在我家,用来趴在书桌睡。我们的关系有些奇妙,以往的话题,若是人必然涉及李薇薇,而现如今已经只是我和刘莹的故事。我没有很明白自己的心理,有次我和刘莹谈论李薇薇,她的故意找茬,让我就不想再提李薇薇了。李薇薇的话题,慢慢成了禁忌。
快把你的笔记抄写完了,过些天,就不麻烦你了。刘莹不好意思道。过了半个月,她便真的不来我这了。我很不适应没有她的日子,醒来,我盯着书桌发呆,以往闭眼前刘莹坐在那里,睁开眼她也坐在那里。如今她不在,我的内心很不舒服,很是煎熬。
怎么不来我家了?我在学校碰到了她,问她。
我在你那里已经不能安静读书。我也嫌弃你屋子里臭袜子味。她笑着说。
她的这句话,我只听到了“嫌弃”两个字,其他的字像是陪衬被风吹跑。她嫌弃我?这家伙没良心,怎么嫌弃我呢?我不知道说什么,愣在那里,心感觉坠入了冰窟。
哎呀,我最近有点忙。我妈之前老是问我中午不回家,在教室里怎么睡?前些天,她中午来我们班级找,发现我不在。我找了借口,说是在一个女同学家温习功课,可这也引起了她的怀疑,我得自保,不然掉入悬崖,没人救我的。刘莹见我发呆,笑着解释道。
哦,好,好的。我强装镇定,有些结巴。
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很多事不懂,但多少也知道一些男女相关的事情。我和柳武那段时间的脑子变得有些不纯洁。我的学习成绩一度下降很快。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刘莹,但随即否定。我对自己说,我爱上的是李薇薇,从初一就是她,我郭宇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在我快习惯没有刘莹的时候,又碰到了她。我没有像以前那样邀请她进来坐坐。她站在门口,有些生气地笑道,郭宇,我都送你到家门口了,难道你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子吧?
我们和好如初。
刘莹的成绩进步有些快,但离以往高考本科线依然有不小差距。她自信满满地说,郭宇,我觉得我慢慢开窍了,即便今年考不上,我也有把握明年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刘莹很成熟,给人很淡定的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始终像溪流一样,缓缓的,淡淡的,却每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悦耳动听没有杂音。她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总是喜欢说别人的优点。我记忆中她第一次说不好的人,便是李薇薇。她说,郭宇,你降不住李薇薇的,她慕强,她的现实圈子,你也融不进去。你觉得你们现在合适,那是因为学习成绩对等。可你们终将走出校门的,现实衡量人的成功并不只是学习成绩。我觉得你们很难有善果。
我的鼻子好流鼻血,衣服上不知道哪个角落就会有血的印迹。小时候,这个流鼻血毛病更盛。我妈带我看过不少郎中。煮毛草根与红糖水,能根治流鼻血,一个郎中说。我妈就给我煮了不少毛草根红糖水,幸运的是流鼻血的次数是少了些,量也没那么大了。
你怎么这么好流血啊,脏兮兮的。她用手点着我衣服上角落的那些血迹。
无所谓的,我洗不干净。我很佛系地回答。
她犹豫了会,从我的屋内找到了盆,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接水,捋起袖子,吩咐我帮她找洗衣粉、端点开水。我说我只有肥皂。因为不做饭,一日三餐买着吃,所以也没炉子烧开水。刘莹嘴甜地和房东打招呼,烧白开水烫洗。洗了半天,还是有点浅浅的血迹,她有点赌气道,回来买好了工具,一定会洗干净。
房东把这件事告诉了爷爷,夸我给他找了一位漂亮、贤惠的孙媳妇。爷爷半信半疑,来的次数频繁了,就遇见过刘莹。这女娃娃漂亮得很,面向也是和善有福之人,你要是不读书,没有这个机缘认识她,就是要了爷爷这副骨头,爷爷也给你找不了这样的女娃娃。
哪里漂亮?我心里不太认同,觉得李薇薇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孩,我有些不理解房东及爷爷的审美,总觉得他们思维过时。许多年后,我才意识到刘莹确实非常漂亮。
刘莹没帮我洗过几次衣服,一把手是能算得过来的。原因是高考的日子来临得很快。再者夏天的衣服,都比较单薄,她也不方便帮我清洗。
6月初,学校听课。不想来的同学也可以不来,在家里自习。柳武是经常到我那的人,次数多了,也和刘莹熟悉起来。
郭宇,你小子有福气。我妈见过刘莹,她说刘莹有明星气质,是大美女,模样上能看出贤惠。柳武私下里偷偷地和我说。
那时,我的耳根子软。这么多人夸她漂亮,不由得让我重新观察她。她个子一米六多点的样子,过耳披肩长发,经常扎着马尾辫。冬天的羽绒服白色,夏天的衣服是正常女款。她与很多人能落落大方地打招呼,既不主动,也不扭捏作态,遇到了人总能说一些很得体的话。我爷爷、房东、柳武的妈妈,第一眼都觉得刘莹是个宝,而我们这群男娃子啥都不懂,没发现她的好,或许潜意识里只是认为她学习很差。我们表面不在乎学习成绩,潜意识里是在乎的,我们戴上了有色眼镜,成绩差的现实掩盖了刘莹真实的美貌、品德。如今,我重新审视,发现她比李薇薇好很多。她比李薇薇个头高些,身材错落有致些,最关键的是她待我好,心疼我。
记得,我和刘莹叙述我的童年经历,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只是听得心疼,郭宇,咱们同龄人,没想到你的经历那么凄惨。我只是当故事叙述,可她无限伤感起来,她说,我的月份比你大,以后姐姐照顾你。我笑了起来,说,我们村子很多留守儿童都是这样,难道你都能照顾到?刘莹回,他们和我也没关系啊。我说,咱俩是什么关系。刘莹愣住了,说,咱俩是高中同学啊,你傻了吗?
刘莹能够给予我安全感,她散发的有一种气质,我说不好具体的名字,类似母性的意思,姑且命名母性气质。我本早熟之人,在她那里,被她母性气质影响,渐渐成了孩子,言行举止都有些幼稚起来。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刘莹坐在我的书桌前,见我老盯着她,就找镜子审视。
没有东西,我只是发呆。
发呆,你往墙看,这样直盯着我,心里发毛。她笑道。
你很漂亮。我爷爷还有其他人都夸你漂亮,可我以前竟没有发现这个事实。情急之下,我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不是。难道你觉得我不漂亮?不过,也对,我挺普通的。除了你爷爷还有谁夸过我漂亮?我长得很丑的。她哈哈笑道。我很自卑,小学成绩好,初中成绩好,到了高中差的没边。全家人指望我爸一个人赚钱。我妈陪读,没有任何收入。郭宇,我觉得自己很差劲。她有些动情。以往的她,总会给人乐呵呵,最次也是安静的形象,而这一次她的神情是悲伤,情绪波动比较大。
都一样,我父母在外地打工,常年见不到。我是留守儿童,十八年来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几年,这还包括我不会走路学说话的前两年。我很自卑,家境也不好,除了读书我就是一个废物。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刘莹,心里想着以往安慰哥们柳武,都是比惨,那么我也说自己很惨或许也能安慰到刘莹。
谁说你不好的?在我眼里,你非常好。家境不好也没关系,书本上不也说莫欺少年穷吗。我的家境也很差,咱们一起努力就是了。留守儿童怎么了?咱们这一代人有多少人是留守儿童,都经历很多伤心的事情。我妈陪读,她给我很大压力。每次问学习成绩,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我有时都祈盼老天,能否给我妈换一个女儿。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你说我妈怎么那么倒霉会有我这样的女儿呢?说到这里,刘莹小声哭了起来。
我和刘莹就这样互相叙述,从天亮叙述到天黑,仿佛黄河那么多的话都想要说出来给对方听。渐渐地我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在我屋里,让我屋里很香。
我们后来沉默,窗外的弯月照了进来。我觉得口渴,老是咽口水。刘莹也很安静。有些事,是不需要说出来的。我知道如果我去抱住刘莹,她不会反抗的。她应该也是等我主动。我似乎能听到她的心跳声,那声音和我的心跳同频共振。
月光挺美的。我打破夜的寂静道。
嗯,很美。
刘莹,你,你也很美。
你刚才夸过了。
过几天高考。
唉,我考不上,你能考上。郭宇,祝你前程似锦。
刘莹,你复读,我在大学等你。一定要复读,别放弃。
哦。
刘莹,我感觉呼吸有点不畅,很闷。我觉得我要疯了,要爆炸了。
我,我也是。
听到这里,我猛地站起来准备和她拥抱。月光下的她,仰着头静静地看向我。在我就要行动的时候,窗外的房东喊:十点了,院门我锁了?
这声音让我们冷静下来。我手抚摸着狂跳的胸口,按压随时会蹦出来的心脏,喘了几口气,稳定情绪,大声回:别慌锁,我过会锁吧。
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我发现刘莹也是,她手捂住胸口,半天才幽幽说道,很晚了。我得回家了。我妈不知道咱们学校停课,所以这么久才不出门找我。
我内心很是沮丧,有些不情愿,希望她再晚走一会。刘莹安慰我,十点是咱们以往下晚自习的时间,我若不按点回去,我妈是会到处找我的。明天吧, 明天我再来这里。
确定?
郭宇,我刘莹什么时候骗过你?
屋内电灯拉开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眼角有泪痕。送她回家的路上,她问我,你想到哪里读书?
庐州。不管怎么填写志愿,都会是庐州的大学。我说。
她点点头,笑道,如果今年我考不上,明年也会考,到时也去庐州。
那我等你。我说。
她说好。
变化往往很快,次日,刘莹说她妈妈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高三的学生停课了,这会出门,她还是找了借口,不能停留多久,只能呆一会。消息引起的失落情绪,浸泡着我。白桦树下的刘莹有些伤感,郭宇,过两天就考试了,你好好考试,我们将来在庐州重逢。我知道不怪刘莹,但我控制不住情绪,没有理她,扭头打开院门,回到了房里。
我和刘莹的高考点不一样,无法遇到。我有QQ号,刘莹那时还没有。我们竟莫名其妙地失去联系。
3.
两个月的暑假是放松、相思、憧憬的。我很想念刘莹,也很懊悔,那次见面我只知道发脾气,竟忘了商量联系方式。QQ上,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刘莹的消息,但是都不知道。
进入大学,仿佛来到新的天地。这里的花草、人所散发的气息与中学都有很大差异。大学女生与高中女生的服装,那是颠覆性的变化。前者的衣服散发青春,洋溢着鲜花的魅力;后者的衣服简单、朴素、土气,谈不上花,只能算避寒吧。迎接报到的是一位大二的学姐,面容谈不上多好看,但浑身散发的气质绝佳。我和我妈背着大包小包,进入校园,像刘姥姥进入大观园,时时手足无措。相比较起来,刘莹的穿着过于土气,像个小孩子,有点不像是一个女人,我自言自语道。
上面是床铺,下面是书桌的寝室里,住六个天南海北的人。我的寝室在二楼。这里干净、整洁。大李庄的那间厢房与这相比,简直是猪窝。电棒灯很亮,一间不大的屋子只需安装两个,便如白天。我处处拿这里与大李庄比较,越来越觉得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我也不用来回两三公里,只为了上一次厕所了。出门左转十米的宿舍楼厕所,比中学校园里的厕所都干净多了。
我从室友的口中知道了男女方面的很多知识。知道爱、被爱,喜欢与不喜欢。听说了一些曾经会耳红的事情。那些被大人灌输肮脏的事情,原来是很自然的事情。爱情,不是洪水猛兽,它们不丑,它们像太阳每天会从东边升起、人吃饱了就会拉屎一样的自然。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可以光明正大地主动追求,成功了就能亲吻。他们说亲吻是世上最美妙的运动。
寝室长恋爱。他每天都会分享进程,兄弟们,今天我拉到她的手,真软和,好像没骨头似的,嘿嘿。我们五个光棍,口渴似的听他的分享度日。李薇薇和我同一所大学,却不同的校区。我们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联系,偶尔一起出去吃饭,一起爬山。
家里给我每个月的零花钱是足够的。我不爱吃不爱穿只是喜欢旅游,我对自己很苛刻,对喜欢的人还算不怎么抠门,所以自从和李薇薇约会,我的经济日趋渐紧。并不是说李薇薇奢侈,只是她以往的生活用度比较高。
和刘莹恢复联系,是在我大学第一学期的国庆期间。我和室友在网吧,他们在玩游戏,而我在看电影。“咳咳”的QQ好友添加提示音响起,头像是蓝色头发的卡通女孩。QQ女性头像总共也只有那些,不像现如今的微信可以多种多样供你选择或制作。她上来问我,可知道她是谁?在没有对方任何信息的情况下,直觉告诉我是刘莹。她像是知道我一定能知道她是谁似的。我们恢复了联系。她说她申请了QQ号,每个周末可以上会儿网。我们约定了联系时间。我告诉她我的手机号,随时可以联系我。
我们开始固定周末那个时间段联系。我向她分享新鲜的校园经历,而她说的都是一些我之前经历过的事情。虽不觉得无聊,但时间久了,有种俯视这些事情的心态。我对刘莹说女人打扮起来才美。刘莹回,自然美才是真的美,我现在还是中学生,要忙着高考,不能花太多时间打扮。我对刘莹说庐州的山山水水。刘莹回,你还记得那棵白桦树吗,我们放学常经过的,你还在那里刻下你写的诗句:三更起来奔前程,只为今生登高峰。如今那棵树被砍了,大李庄的不少房屋被写了大大的“拆”字。我说“哦”。刘莹说,你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就下QQ吧,我也要学习了。
学习成绩有进步, 我今年高考应该可以到庐州,到时找你。刘莹在网上热情地对我说。
我很苦闷。想不通我和刘莹的关系。我们没有表白过,甚至连说“喜欢”都没有。所以她应该不是我的女朋友。可我们一起回家,有很多共同陪伴,她还帮我洗过衣服,难道这不能代表感情吗?感情非得需要一个表白仪式才能确立?寝室长谈恋爱,他每天的分享,让我觉得他对于感情很有经验。我将我的苦闷说给他听,不出意料的是不久,寝室的人都知道了。
哎呀,老郭,你有点自作多情,最多荷尔蒙烧脑。人家说是你女朋友了吗?你苦闷个屁。
不对,应该是男女朋友关系。老郭说在庐州等人家,人家也说会来。这难道不是爱情?我觉得苦闷就是有其他想法了。要是没想法,即便现在不是男女朋友,再往下发展,这不就是煮熟的鸭子吗?
哎哟我去,你们纠结个屁。打个电话,或者直接发个QQ信息,问她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就是了。
靠,寝室长有女朋友了。现在老郭也要有。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不是,你们绝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老郭,我给你讲,世界上变化最快的是人心,你们这么久没见了,她或许看上比你更帅的了。咱们这学校,男女比例一比一,护理学院又几乎全是女的,你也考虑考虑呗。等等兄弟们。
好了,大家别说了。我觉得至于是不是女朋友的关系,就看老郭心里希望是什么答案。他若希望是,那就往男女朋友关系上努力,如果希望不是,那他就找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的证据。
室友们的话,让我想了许久。我自幼喜好历史人物,听过很多君子一诺的故事。欺骗别人容易,欺骗自己难。我不能投机取巧。虽然我和刘莹没有正式表白山盟海誓过,但我们实质上应该就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不能没有信用。人无信,则不立。当我把这想法与决定告诉李薇薇的时候,她惊呆了。她没想到班级里很差的一个女孩子会和我有那么多交集。
郭宇,我总觉得你的逻辑是不对的,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我们六年中学同学,四学期同桌,你有时很迂腐,现在又善变。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若喜欢我,就和刘莹撇清关系。李薇薇选择刘莹九月开学前,短信对我说。
我有机会?我问。
废话。她回复。
对不起,让我想一想,暂时不能回答你。我回。
思考到底怎么办的日子里,我与刘莹、李薇薇都断了联系。刘莹曾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我需要想清楚。刘莹说,好。
刘莹复读一年,考上一所刚升为本科的学院。开学报到,她告诉我她学校的位置、手机号码后,像是消失了一样。我知道她在等我找她。如果我不去找她,她一辈子也不会联系我。国庆节前的一个周末,我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解释自己最近很忙,顺便约她一起吃饭。在发这条信息之前,我对李薇薇说,大丈夫处世应光明磊落,言而有信。对不起,我和刘莹在一起最自由,再说我和她是先在一起的。
祝你们幸福。李薇薇回复。
见面那天,刘莹烫了半卷头发,即头发下面是卷的,上面依然是直的;衣服有些摆脱中学稚嫩的味道,但对于一个大二的人来说还是能轻易地看出她的青涩,衣服新潮,可她依然是中学女生的气质。
她很客气,我点菜的空隙,她买了饮料。还从包里掏出礼物送给我,那是一个巨蟹小布娃娃。步行街的夜市买的,不贵,她有点怕我拒绝,急忙解释。一盘辣子鸡,一盘土豆丝,米饭老板管够。我们像是上下级的关系,我不问她,她就几乎不说话。往日亲密无间的默契,似乎已经不存在。沉默,是因为我纠结。我觉得如果不把这分开一年,我和李薇薇的事情告诉她,自己好像很混蛋似的。告诉了,又或许会引起她的烦恼。我的心也为自己为了刘莹而放弃多年暗恋的事情而伤感。
吃完饭,我们到我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那里有一条河,河岸是人工修建的长堤,河水清澈见底,不远处有块牌子:水深两米,禁止下水。我们中学最后一次见面,从下午一直聊到晚上十点,而这次见面却无话可说。想来,也是讽刺。
你最近很忙啊。我没话找话道。
我?我们网上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我发的。她笑道。
我觉得刘莹能看穿我,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刘莹,咱俩之前的关系一直非常好。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对你说。这一年多来,因同校的缘故,我和李薇薇见过不少面,内心没有动摇是假的。但我以后会收心,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我会对你好的。我说。
因同校?不是同校,你不会见她?你想说你都是被动和她见面的?你会对我好?嗯,当然,我也会对你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她笑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表情不是很自然。
最好的朋友?我愣住了,不知道她说的是反话,还是真话。
对啊,我刘莹难道还不配做你郭宇最好的朋友吗?天啊。不会在你心里,我只是你帮扶的学习差的对象吧?她笑着反问。
我心里有些失落,原来我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好朋友。可我为她纠结那么久。我还为了她,拒绝了我暗恋多年的李薇薇。这是多么感动人心的事情。难道我是瞎伟大?
你和李薇薇最近怎么样了?她见我沉默不语,问道。我以为今天是你俩请我吃饭的,怎么就你一个人?要学会珍惜,也要坦荡、敢于承担。
我的脸羞得通红,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三个字。
什么对不起?有啥对不起的?她笑了起来。郭宇,我也恋爱了,他和我是同村的,比我大五岁,等以后找时间,你喊着李薇薇,我们四个人一起聚聚。
夕阳照在刘莹的卷发上,她很美。我的心感到疼痛,意识到自己失去她,原来这么难受。我以为她会永远站在那里的,就好像以前我睡着了,她也安静地坐在我床旁边那样。她的心里怎么还能别人比我重要呢?心很痛,像是农村正在干活的拖拉机突然断了皮带似的,我没有了任何活力、动力。我眼睛盯着她,却怎么也看不穿她。
太晚了,我回去了,我是大一的新生,查寝很严格的。刘莹移开了视线,不愿再看我的眼睛,回头看了看夕阳,说。
很节俭的她上了岸,在路边,伸手拦出租车。她来见我时,转了两趟公交车。
刘莹,我以为我们是那种关系,原来是我自作多情。看着她的背影,我有些生气。
什么?刘莹回头,笑了笑。你要指责我吗?你,你知不知道你有些过分。
我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待要询问,出租车已经停靠路边。
郭宇,我上车了。你好好的。和李薇薇也好好的。刘莹钻进车里,回头,笑着和我摆摆手。
傍晚的秋风,有些凉意,我在河畔站了许久,既伤感,也有一丝庆幸,我最终不是辜负别人的人,却又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还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是刘莹背叛我们的关系,先提出离开的。不过,刘莹一直是给别人舒适感的人,她不会是故意给我双全法吧。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又让我陷入烦恼。一周后,我再次联系刘莹,询问她的新感情,直白地询问我是否还有机会。这算是我对她的委婉表白。我觉得我欠刘莹一个表白。刘莹回,新感情很好,咱俩永远是好朋友。
我和李薇薇的关系最终还是没有走到爱情那一步。我们不是一路人,生活观、世界观、价值观,明显不一致;我即便愿求同存异,对方却不愿给予磨合机会。在感情的道路上,兜兜转转多年,我始终还是一个人。我总是喜欢将对方和刘莹比较,像刘莹那般给予我的温柔和安全感的女孩,总是遇不到。李薇薇也做不到。我很想念刘莹,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再去找她。
多年后,在老家的一次同学聚会上遇到了一位女同学高小,她是刘莹高中最好的朋友。如果读书期间是比学习,那么毕业后就是比其他的了。高小成了富太太,据说家里很有钱,她不断地劝我喝酒。若是男的,我还可以反驳,管你是谁,家里又多有实力呢。但面对一半撒娇一半强势的女同学,我只得无奈地喝酒。
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啊?我趁着酒醉,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刘莹还记得吧?那是我好姐妹。你伤她伤得太深了,害得她整个大学期间都不敢恋爱,觉得男人靠不住,善变。
她不是和同村的一个男的恋爱了吗?!我问。
哪有啊?那人当时只是她朋友,老乡而已。她当时那样对你说,只是为了可怜的自尊。而你呢,在她难过的时候,你在和李,嗯,在和别的女人谈恋爱。高小差点将李薇薇的名字说出来。
那刘莹现在呢?我急切问道。
都多少年了,难道让人给你守寡啊?和那个一直陪伴她的老乡在一起了。就是当初故意气你脱口而出的那位老乡。人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刘莹当时只是拿他当挡箭牌,没想到几年后真在一起了。那男的虽没上过大学,但很执着,对刘莹一直很好。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红火。
走出聚会的酒店,想着离大李庄不远。我便往东走,想寻找我十八岁的足迹。夜风吹来,虽是初秋却依然觉得有些寒冷。那个厕所丛林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商铺林立。不少小吃店,灯火辉煌,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茫然地在里面,焦急地寻找,可绕来绕去竟找不到我曾经居住屋子的半点影子。大李庄早没了。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十八岁,还在读高三。放学的路口,我遇到了刘莹。她夹着书本等我,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我弯腰低头哭着对刘莹说,对不起,是我虚伪,是我先背叛了我们的关系。刘莹笑着回,小时候的事,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