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以为,张爱玲的《流言》,最得散文真意。前日里读《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辑录各种散文创作方法,而创作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流言》,处处暗合法度,真该作为一本散文教科书来读。
带着仰慕,又读了张爱玲的《重访边城》。与《流言》不同,这其实是部杂文集子,辑录年代自1950年至1988年。其中有作品自序、读后感、人物回忆、创作回顾、文学观点,少数篇什谈及柴米油盐,更有很大篇幅名曰《对照记》,收录家族图片若干,配以回忆文字。
大概因为创作年代、创作意图不同,文章有极简者数十百字,有冗长者近万字,读来颇为沉闷吃力,转承起合也不甚讲究,似不专为发表而文。
倒是其中《对照记》部分,颇具史料价值,更可微察作者人生历程与浮沉,给人印象深刻。
《对照记》收录图片56幅,时间跨度自婴孩时期至九十年代。
题记自述如下:
“三搬当一烧”,我搬家的次数太多,平时也就“丢三腊四”的,一累了精神涣散,越是怕丢的东西越是要丢。幸存的老照片就都收入全集内,藉此保存。
与文坛盛名相比,观张爱玲幼时,不见容貌风神有何过人之处,倒是中青年在香港时一幅张略仰头半身照,孤高外露,神采飞扬,堪称风华绝代,不禁想起她那句名言:
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是呀,这样孤高绝代的风采,才配得上《传奇》《流言》之文学地位。
张爱玲说自己:我是一个俗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她文思如泉,创作生命旺盛的年代。这句自损之言,却透露出满满自信和大气,可说是霸气侧漏。到了中晚年,客居他乡,虽然在英文写作等方面屡有创新,但很难超过上海、香港期间的文学高度,是因为江郎才尽,还是艺术来自生活呢?
《对照记》,更是一部个人传记,一幅幅照片留住时光,家世、成长、生活,尽在其中矣。
张爱玲的曾外祖父即晚清名相李鸿章,祖父张佩伦亦为晚清名臣,整个家族可称达官显贵,因此,爱玲小姐出生于温柔乡、富贵窝之中。
然而幼年开始,适逢山河破碎,家国巨变,每个家族都不能独善于乱世之中。即便如此,眼界见识、所受教育,依然还是不同寻常。这也难怪在《流言》中,张爱玲初到上海,印象是如此美好浪漫:
到上海,坐在马车上,我是非常侉气而快乐的,粉红地子的洋纱袴上飞着蓝蝴蝶……家里的一切我都认为是美的顶巅。
少年时期,由于父母婚姻破裂,继母到来,张爱玲备尝家庭不幸。不仅是生活困顿,不完整的家庭环境,更为她性格命运埋下伏笔,所谓“性格决定命运”。
到了香港的张爱玲,可能是人生甚为得意的年代吧!适值豆蔻年华,又逐渐走出爱情婚姻的不幸,更完全摆脱家庭束缚,有炎樱这样的好闺蜜,创作生命正是旺盛,她自己很多照片资料来自这个时期。
这个时候的张爱玲,洋溢着活力气息,与老年时的照片形成鲜明对比。
至如晚年,皱纹爬满额头,微微觉得面目犹如木偶,有种别样孤独。老人的照片,大家都看过很多,像杨絳先生老年照片,不说风华依旧,却透出一团和气。而张爱玲老年照片,不仅写满孤独,还透出三分落寞,三分不甘。
像她这样不世出的才女,却走过一个孤独、落寞的人生,岂不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