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6期“善”专题活动】

刚进六月份，这个不大的村子异常地热闹起来。村南山坡上的桃子熟了，小贩们开着大车小车全往里挤，在山下排起了长龙。

村民们全家出动上山采摘。三四岁的孩子们都派上了用场，他们跑来跑去，帮忙搬运空箱子空篮子。老人们笑眯了眼，夸孩子们勤快机灵，转身又哀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手却一刻不停，往箱子里铺草纸、装桃子。

没办法，桃子娇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下树、卖完，否则会迅速变软、落果。这一整年的收成，就着落在这几天了。

一放学，三月就率先蹿出教室。他一手捂着拍打屁股的书包，两脚生风，跑得飞快。他得抓紧时间去桃园帮忙，要不然爸妈忙不过来。爸爸脾气不好，妈妈又爱唠叨，他可不想看着他们生气打架。

三月的爸妈大手笔，两个人种了六亩桃林。眼看着满树繁花落尽，结成一个个双拳大小的粉红果子，三月爸美得直搓手，一张脸笑出了核桃纹儿。

只是，大丰收的喜悦没持续几天，就又变成了心急火燎。两天过去了，夫妻俩起早贪黑，也才摘了几十棵，眼瞅着浅淡的粉色一天比一天加深，三月妈急得长了一嘴的火泡，本来走路就风风火火的她，现在简直是踩了风火轮，“嗖”地一下过来，又“嗖”地一下过去。

吃干粮的空隙，三月爸一边大口吞咽，一边见人就问有没有时间帮忙。他失望地发现，就连村里仅有的两个光棍儿汉，也一改往日的懒散，忙得脚不着地。只是，他们一个被村长家雇了去，另一个被村东头儿的王瘸子抢走了。

看见父母愁眉不展，三月动了请假帮忙采摘的心思。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守在父母身边的孩子。

姐姐秋月嫁到了外地，前段时间怀上了二胎，说好的回娘家帮忙，就指望不上了。姐夫一边上班，一边接送老大，也腾不出手。

哥哥二月在南方打工，工厂管理严格，请假就会被扣钱；如果请假次数多了，或者时间长了，还有可能被辞退。

三月懂事，知道心疼父母，只是，他学习成绩本来就不太好，现在又临近期末，正是备战的关键时刻。听他嗫嚅着说完，老妈拍桌子瞪眼：“不行！你别给我想七想八的啊，用不着你。你就只管给我好好学习，把书多背几遍。再考个倒数，看我不打死你！”

三月怕极了老妈六亲不认的巴掌，但是，眼看着老妈嘴上的火泡一拨拨地落，又一拨拨地起，他咬咬牙，宁可拼着挨几棍子，也要帮忙尽快把果子下树。

听见老爸的呼噜声，三月悄悄滑下土坑，一手拎着鞋，一手抓着小手电，蹑手蹑脚溜出家门。他得给老师留个请假条，有事必须请假，这是牛老师的规矩。

他推开教室东边的窗户，手脚并用爬上窗台。这个入口，是他用一瓶糖精水贿赂了今天值日的马老四，让他悄悄拔开插销，再伪装成关好锁好的样子。

至于请假的理由，他早想好了，绝不能提摘桃子的事。牛老头儿是个老古板，一向坚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决不许学生为了农活儿耽误课程。

“牛老师，我明天肚子疼，要请假一天。望老师批准。    你的学生：王三月”

一笔一画地写完，又读了两遍，三月满意地点头。“老师之前讲的就是这种格式。”他跨坐在窗台上，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三月醒来的时候，爸妈已经上山了。灶台上放着一碗炒鸡蛋，锅里有两个半温的馒头，是老妈给他准备的早饭。三口两口吞完鸡蛋，他抓着馒头就往桃园跑。

牛老师刚进大门，就听见教室里热闹得像开了锅。“男生调皮爱嚷嚷就算了，怎么女生今天也这么——”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只得气哼哼地加快了脚步。

一群人围在黑板前指指点点，笑得前俯后仰，包括他的得意弟子田小芳。牛老师鼻子都要气歪了，这田小芳，就是这么给他当班长的？不仅没有维持秩序上自习，自己笑得比谁都欢，还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马老四首先发现了黑着脸喘粗气的老师，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地蹿回自己的座位上。其他人也一个个绕开老师，溜边儿各自分散。

牛老师这才看清黑板上歪歪扭扭的请假条。“明天肚子疼？”他气极反笑。“看来这王三月会算卦啊，他提前就知道自己第二天要肚子疼！”

看老师笑了，孩子们又重新活跃起来，班里又一阵喧闹。一向跟三月不对付的马彬举手：“报告老师，王三月肯定是帮家里摘桃子去了。他家种得多，雇不到人帮忙，他爸妈都急疯了。”

下午没有太阳，看看天色，好像也没有要下雨的意思。牛老师略略沉思，转身进教室：“今天下午，咱们上一节特殊的作文课，先体验，再写一篇以劳动为主题的作文。”

三十多个孩子加入进来，桃林里愈加热闹。

“牛老师？您怎么来了？”三月瞪圆了两只红肿的眼，努力立定，控制住自己想要逃开的冲动。因为请假的事，老妈已经拿棍子抽过他一顿了；现在老师亲自过来告状，估计老爸也要动手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先道歉吧！“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撒谎，我就是怕——”

“嗯，老师知道，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如果再努力搞好学习，考个大学，让你爸妈也人前人后脸上有光，就更好了。”牛老师摸摸三月的头，伸臂去够头顶的果子。“三月，你给老师做个培训吧，我还真没摘过这种大桃子呢！”

“牛老师！牛老师！”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断了三月的讲解，一群孩子冲进来。“我们也来帮三月家摘桃子，我们想跟老师一起劳动！”

马彬低垂了眼皮，红着脸解释：“我爸说，三月家桃树种得多，忙不过来，让我先来帮忙。他们把剩余的几棵树摘完，也过来搭把手。”

微风吹过，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被带去桃林深处。牛老师微笑点头：“嗯，确实是大丰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