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下午返校，作为高三的学生，我们的第一件事是以班级为单位参加模拟考试。下午四点至五点考数学，七点到九点考理综。
因为我们是理科生，所以不用考语文和英语。用年级主任的话就是“考别的科多浪费时间啊！在高考前最重要的时间段，就得把时间拧成绳，拉成线，每分每秒都要用在刀刃上！”
桌子哗啦啦地被拉开。教室乱成一片，铁制的桌腿与瓷砖摩擦发出很不愉快的声音。五分钟就可以布置完考场，我们花掉了十五分钟。
“一个个半死的样儿，还有多少天就高考了？啊？就你们这个状态还想不想考大学？啊？……”班主任倚靠着门柱，骂我们。他白色衬衫的第三四个扣子没有按照次序对齐，看起来非常滑稽。
我的同桌王铁山迟迟没来，害得我还需要帮他搬桌子。不过他的桌子很轻，课桌里除了一瓶古龙香水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周一，升完国旗回到座位上，我的同桌还没出现。照以前，这会儿他肯定利用有限的吃早饭的时间与隔壁班那个女同学藏在楼梯口亲热呢。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他会故意把书立起来，挡住上课老师的视线，趁机躲在书后大口大口地嚼从学校门口买来的煎饼。香菜的清香、鸡蛋醇厚味儿猝不及防地飘进我的鼻孔，让我心神不宁。真没见过吃个早饭吃这么香的。
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他每节自习课都趴在桌子上打呼噜，呼噜声不大不小，均匀工整，如起伏的海浪。害得我无法专心做题。他就是这么讨厌。从来不体谅别人的感受。所以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的。干脆死了得了。
第一节课下课，坐在我前边儿的张胖子猛地回过头，一脸苦大仇深地对我说：“哎呀妈呀，你知道你同桌死了没有啊？还有心思看书？”他猛地合上我的习题册。
我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刚要说话。“真惨啊，听说是被人捅死的。”值日生周兴妹巧好路过，一边叹气一边说。
“……不是……怎么突然死了？”我承认在我听到他的死讯后，心里迅速闪过一丝快意。就好像一个无所为无所不为的恶煞被绳之以法。但我必须装作很难过很惊悚的表情来伪装，毕竟我是王铁山的同桌。毕竟，死了人。
“哎，周末的时候你同桌王铁山和职中学校的一个学生去网吧通宵打游戏，两个人不知道打什么赌，对方输了，心里本来不好受，王铁山还刺激他，两个人就发生了口角。那个同学也不是好惹的玩意儿，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刀子，本来就是想吓吓王铁山，他服个软也就没事了，没想到王铁山说：‘你捅啊！有本事你捅我！不捅我你就是我养的！’结果就……”
张胖子仰着脖子模仿王铁山平常说话那种浮夸的样子，别说，还挺像。末了张胖子还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突然闻声聚集了很多同学，他们死盯着张胖子大饼一般的脸看，仿佛他的脸上贴着模拟考试的成绩排名。
他们对我同桌王铁山的死非常感兴趣，比牛顿定律都感兴趣。可我却提不上一点好奇。
“据说王铁山他爸还是镇上公安局里的一个领导。”周兴妹补充道，“扬言非要把捅死他儿子的那个人送进监狱。”
围成一圈的同学纷纷叹气。
“哎，命啊。”
“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身边的人被捅死。”
张胖子忧伤的说：“昨天返校他就没有回来。没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了……”
周兴妹圆润的屁股倚在我桌角，蓝色的运动裤因此凹陷下去，她也拍了拍我肩膀。真是纳闷了，平常我和王铁山的关系不咋地你们看不出来么？
“我今天上学的时候，听到别的班同学说，王铁山是因为和别人抢女朋友才被捅死的，当事人就是隔壁班那个说话娇嗔嗔的女生。我跟你们说啊，她在学校外边已经有男朋友了，现在又和王铁山搞在一起，纸包不住火，这不被校外那个男朋友知道了？”于大海坐在我同桌的凳子上，对我们说。
“然后校外那个男的就把他捅死了？”我看着于大海，同时迷惑地转过头看向张胖子。
张胖子吸了一口气，说：“我操。”
于大海双眼放光似地看着张胖子说：“对，就是被校外那个男生捅死了。据说王铁山还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所以被捅了不止一刀。当时正是中午，来往的人特别多，现场都失控了。”
“……我和你们说，那天我妈碰巧从那个广场路过。看见满地都是血，又看见前边儿的人围成了一圈，就好奇地走了过去。亲眼目睹了王铁山他妈披头散发，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情景，你说说，哪个母亲受得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死在自己面前……我妈后来被吓跑了。因为……”郑文化绘声绘色地说，我看见周兴妹眼里泛起了泪花。
“因为什么？”我们异口同声地问郑文化。
“后来，后来他妈突然疯了！她抓住围观的一个陌生人就喊：‘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吓得我妈赶紧跑了回来。”
我们都叹气。好像看到了他母亲惨绝人寰的样子。不管怎么说，母亲是无辜的。
“哎。”
中午在食堂吃午饭，坐在我对面的两个学生也在议论我同桌的死。胖子说：“一班有个叫王铁山的学生死了你知道吗？被校外的学生给捅死了！”
胖子咽下嘴里咀嚼的馒头，说：“知道知道！我们班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哎，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我们还经常一起打篮球呢。”
“是挺可惜的。”瘦子说：“他一直欠校外一个哥们的钱。那个哥们儿在自己的学校向低年级的同学收保护费，收到的钱就拿来吃喝嫖赌，有时候也会高利息借出去。据说王铁山欠他有上万块了，连本带息。这不，周末的时候那哥们堵住了他，本来想拿着刀子吓唬吓唬他…… ”瘦子往嘴里扒了几口米饭。
胖子补充：“借钱不还，活该。”
瘦子说：“他自己其实也没花多少，都花在女朋友身上了。你没看见他一个月一换女朋友？”
“妈的，就是有病。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好？可以在食堂吃多少锅炖羊肉！把命都搭进去了！哼。”胖子抹掉额头上缜密的汗，鼓动着塞满食物的嘴。
瘦子说：“听说他爸和他一个德行，没个正经工作，拿王铁山他妈的工资整天吃喝嫖赌，在外边沾花惹草。”
我想了想，今天上午我同学不是说他爸是警察吗？不是发誓要把捅死他儿子那个人送进监狱吗？
下午班主任把王铁山的空桌子搬走了，顺便把他的古龙香水放在我的桌子上。班主任什么都没有说，一直低着头叹气。我望着古龙香水，还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我拖着疲倦的身体挤在楼梯里。一个女孩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你知道一班的王铁山死了吗？”
我都听腻了。
另一个女同学问：“知道知道，我同桌和他一个小区。”
“听说她妈都疯了？”女同学说。
另一个女同学说：“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纯属瞎掰！我同桌今天跟我说，他其实是领养的。她妈生不出孩子，对他根本不管不顾，也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她妈是个骚货，在小区勾搭男人，不务正业。她接到自己儿子被捅死的电话时正在家里边搓麻将，她还骂那个打电话的：‘打麻将呢，有什么事一会儿给我打，妈的，输三局了。’硬生生把电话挂了。是他爸一瘸一拐的赶到了现场。”
“他爸是个瘸子？”我没忍住，转过身对素不相识的女同学说。
女同学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皱着眉毛，叹气，说：“是啊，残疾多年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心神不宁。
我的同桌死了，但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为此难过起来。
End
故事虚构
在这个人言可畏的年代，要学会闭嘴
走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