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发
2019年4月 黄昏，首都机场T3到黄山屯溪机场，行程2小时10分钟，飞机几乎满员，正点。
飞行途中一直在读夏目漱石的《草枕》，上世纪日本文学所特有的阴郁细腻悄然在我心里铺上了私密浪漫的底色，以至于飞机落地时舷窗上的雨那么理所当然，黄山到了，小雨，微凉。
摘自《草枕》 作者/夏目漱石：
我在茫茫的青黑色的世界里，冒着几条银箭般斜飞的雨丝，水淋淋地埋头向前走去。当我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影像时，便成为诗，可以当作诗句吟咏。当我把有形的自己忘却尽净、用纯客观的眼光看待一切的时候，我才能作为一个画中人和自然景物保持着协调的美。
网约了接机的车，和机票打包的套餐服务。司机是典型的南方中年男人，细碎殷勤，话里话外兜揽生意。车到酒店，雨更大了些，雨夜安眠，梦中期待黄山的美景。
📚 屯溪——新安江与江畔书店
当晚住在黄山市屯溪区的中心地带，距离著名景点“屯溪老街”大约2公里的距离。屯溪区地处天目山、黄山之间的休屯盆地，扼横江、率水与新安江三水汇合处。
早早起床，步行去屯溪老街。沿途穿过民居小巷，旧楼白墙灰顶，台沿上摆满大小花盆，待拆的老院子只剩残垣断壁，院墙探出花枝，青瓦顶上野草茂盛，人们清瘦、安逸。出小巷，眼前豁然开朗，是新安江。
江面开阔，沿江的植物被充沛的江水滋养，种类繁盛，生机勃勃。我不住地赞叹拍照，“郁郁葱葱”一类的词汇在心里鲜活起来。是啊，北方人见惯了河道枯涩，草坪难以为继仅靠冬青撑场子的小区，如今着实被南方的“阔气”视觉冲击了！为水滋养万物而感动是北方人特有的情结，拥挤肥厚的叶子，欲滴的绿色是我眼里的奢侈品。并且，这种感动贯穿了我整个黄山之旅。
江畔有一栋五层楼玻璃建筑是一家书店，令人惊喜。把最好的观景位置，偌大的面积给了书店，我不禁对屯溪的城市建设者肃然起敬。
这是一家新华书店集团旗下的连锁共享书店，书籍大多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类型。读者交99元押金，下载APP就可以在安徽全省的各连锁网点买书、借书、还书。新书可借，也可借转买，方便灵活。书店的空间布置很用心，临江的一面设置了许多座位，读书累了抬头欣赏江景，好不惬意。儿童区域占据一层楼，空间舒适可爱，动静分开，内容从绘本到教辅，从文具到手工应有尽有。因为是早上，书店里大多是老年人，晨练累了在书店看会书，歇歇脚，躲躲老伴的唠叨，完美！书店盈利性堪忧，但惠民利民应该是享受政策资金扶植的，希望能一直存在下去，成为当地市民的一种生活方式。
🎥 屯溪——屯溪老街
屯溪老街座落在黄山市屯溪区中心地段，全长1272米，宽5至8米，包括1条直街、3条横街和18条小巷，由300余幢徽派建筑构成，整个街巷呈鱼骨架形分布，西部狭窄、东部较宽。
屯溪老街由一个水埠码头发展而来，历经宋、元、明、清、民国、新中国数百年的发展变迁，从码头客栈，到茶市，再到核心商业重镇，见证了徽商的辉煌与沧桑，是中国保存最完整、最具有南宋和明清建筑风格的古代街市。
见到屯溪老街便初步领略到徽派建筑的独特风格，简素中有细节，清秀中有神韵，不奢华却令人沉迷。白墙小青瓦，如同女子着白衫配青灰色百褶裙，清丽淡雅；侧高的马头墙，如同女子颀长的脖颈，透出遗世独立的高贵；精雕细琢的门楹、窗棂，如同女子灵动的眉目，总是有许多故事要说。
今天的屯溪老街是旅游景区，商铺林立，熙熙攘攘。有老院子改建的民宿，大约500多元一晚；因为周边的歙县盛产砚台，街上卖文房四宝的店铺颇多；特产店是必不可少的，黄山毛峰、黄山烧饼、毛豆腐……多种多样，买了几样回去送朋友。间或有小小的古董店，物件多是门扇、石墩、根雕，摆设颇有品味。
街上最多的当然是饭店，徽菜为主，我选了大众点评上的老街头名“大傻徽菜园”，饭店在老房子里，房梁粗大有雕花，墙皮裸露，原汁原味。点了跳水鱼和红烧肉，味道浓郁，老板一家殷勤有礼。
酒足饭饱，从主街往外溜达。路过一家可爱的小古董店，店主是一个清雅的本地女孩，买了她两个根雕小花盆，顺着她的指示从后门复到新安江边。两个老妇人在江边洗衣、洗菜，她们用本地话有说有笑，叽叽嘎嘎，这时，一个黑色的胸罩被江水冲跑，跟着笑声越飘越远。
🚘 又遇新安江
从神州租了一辆车，自此有了腿。1.6排量的大众，每天含保险不到200元，车况尚可，没有一线城市的神州车新。性命攸关，我火眼金睛地认真检查了车况，重点检查了轮胎花纹是否够深，是否偏磨。当然还有前机盖下、车灯一系列。租车行小姑娘不专业，但态度很好。
开车从屯溪到徽州古城，全程大约30公里，选了沿江公路，一路美景相伴。
🏯 徽州古城
徽州古城位于黄山市歙县（前面提到过盛产砚台的歙县），又名歙县古城。歙县始建于秦朝，筑城于隋，设歙州，宋改徽州，府县同城1400多年，形成了城套城的独特风格。徽州古城分内城、外廓，有东西南北4个门。此外还保留着瓮城、城门、古街、古巷等。
到达徽州古城已是下午三点。实在着迷于南方的秀美，在城外小河边发了半晌呆后才起身进城。随性溜达，路遇一个老婆婆便上前搭讪，跟着她从民居细巷中进入古城。不同于屯溪老街，这里虽有商家，但仍住着许多居民，曲径通幽处总遇见惊喜，窥见小院收拾得干净雅致，徽派白墙上疏影横斜，石阶苔绿。我是个建筑的外行，但忍不住拿徽州古宅与山西大院相比，觉得少了些恢宏排场，多了静雅细腻，即使是大户人家，也少见高门阔屋，而在审美上却多有动人之处。
绕到前街才是著名景点的聚集地，雄伟的府衙、壮观的石坊。
许国石坊，又名大学士坊，俗称“八脚牌楼”，位于城内阳和门东侧，八柱，南北长约12米，东西宽约7米，高11.5米，立于明万历十二年十月（公元1584年），是全国唯一为旌表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牌坊。
许国，字维祯，明嘉靖四十四年进士，万历十一年，许国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万历十二年，晋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张居正故后，申时行上位，许国曾是仅次于首辅申时行的内阁二把手，该内阁虽少有建树，但许公的高位仍是歙县的骄傲，他自己应该也这么认为，否则不会高调地为自己建一座绝无仅有的八角牌坊。由此可见许公性格，亦可窥中国文人价值观之一斑。
从正门出城，天已黄昏，古城在晚霞中渐渐暗去，还有许大人的光荣与梦想。
驱车50多公里，到达黄山脚下。山脚下酒店餐饮林立，规范便利。全季不到300元一晚，早上从7点半开始每半小时一班车免费送客人到黄山大巴站点。山里的夜微寒，需要开暖风才能安睡。
☁️ 黄山仙境
早8点，穿戴暖和，坐大巴到黄山入口，乘云谷寺缆车上山。
一下缆车就钻进氤氲的雾里，雨似有似无，景时隐时现。不时听到有游客担心看不到这看不到那，我倒安之若素，如果黄山是一位美的大师，那么他给我们呈现的哪一面会不美呢？随大师的心情，每时每刻，独一无二。我情愿把心交给大师作颜料和画布。
雾里山行，大师展开的是一幅幅水墨画，这美把心研磨成墨，挥毫成诗。
“倏忽云烟化杳冥，峰峦随水入丹青。”
远在宋代的诗人吴黯与今日的我被同一画卷款待过吧，如果此时手中有酒，该敬这位有缘人。
夏目漱石在《草枕》里说，“自然力的可贵正在于此。于顷刻之间陶冶吾人的性情，使之醉意朦胧地进入清醇的诗境，这就是自然。” 深表赞同。
走着走着，雾稍稍变薄，大师呈出彩色的画卷，不是艳俗的五彩斑斓，而是无数层次的绿，有暗绿油润的松枝，有形似如意的树苔，有亮绿的新芽，有翠竹，有棕红山石上晶亮的绿苔斑点……在小雨的冲刷下无不新鲜欲滴，一尘不染。
近午时分到达山腰处的西海瑶台，据说天气晴好时在台上可以俯瞰整个西海峡谷。此刻瑶台外面是白茫茫的雾，留下无限想象空间。瑶台一侧就是黄山西海饭店，当晚入住这里，选了有观景露台的房间，五星级价格不菲，但设施与景致俱佳，品味黄山，日夜皆不可荒废，值得。
黄山西海饭店几个字是刘海粟先生94岁时的墨宝。
在饭店午休两小时，精神饱满继续登山，不知午后大师会展现怎样的画卷呢？一路在湿漉漉的台阶中低头前行，时而路窄且陡，仰头便是一线天空，时而泉流婉转，古树参天，大雾遮住厚重的帘。
平时缺乏锻炼，一个小时的山路精疲力竭，决定不去西海峡谷，掉头返回。旅行团的人们喧闹而过，钻到浓雾深处去也，给我剩下的尽是清净，心想无得无失，随遇而安。
我坐在峭壁的山石上歇息，倏忽，对面的山尖从云雾中露出半个脸来，大师将一幕巨画在眼前徐徐展开，宛若仙境，齐天大圣呼之欲出。被自然的大美撞击心灵，感恩之心升腾，泪水盈满眼眶。感谢大师慷慨的馈赠，风云际遇，永生难忘。
当我以为此景会长时间定格，欲起身离开之际，云雾又将大幕徐徐拉下，山峦一丝不见。
今日方知“当下”。
回到酒店天色已经暗下来，凭台远眺，晚霞在云海和天空之间抹了一道粉红色的分界线。
第二天，晴，上好五点钟的闹表去看日出。早上闹表响起时毫不犹豫地转身睡去。心理的豪情壮志终敌不过生理的本能需求。
十点出发，苦行三小时到达黄山最高峰——光明顶。累到几度绝望，可山路唯一，退无可退，只好咬牙坚持到底。一路上不断遇到挑山工，担子约百公斤重，呼吸是有节奏的低吼，小腿硬如石块。
天气晴好，从光明顶俯瞰，层峦叠嶂，如涛如黛，又是另一种壮美。
不远处传来争吵声，心想山顶上有啥好争呢？原来是山顶有块写有“光明顶，海拔1860米”的石碑，人们抢着拍照打卡，为谁先谁后推推搡搡。耗尽力气登顶，初心在碑？在景？在心？在无？是谁在人间放下一块块石碑，调戏苍生呢？
🏡 西递古村落
从黄山开车到西递古村落不到50公里。县道、国道随山麓蜿蜒，路况平坦车少，但限速颇低，正好缓缓而行，顺便欣赏两侧青山、绿水，小村，炊烟。
到达传说中的桃花源里人家——西递古村。西即村中水向西流，递即村边古驿站，组合称西递。西递位于黟（读yi）县东部，始建于北宋，发展于明朝景泰中叶，鼎盛于清朝初期，是胡氏家族几十代子孙繁衍延绵而形成的古村落。胡氏自称李唐皇室后人，为避乱改姓胡。子孙中多发达者有官、有商，相互扶植，是中国家族兴衰的典型。
村子背靠山峦，山峦上成片的竹林，为村民提供丰富的竹竿和新鲜的竹笋，笋干是当地特产，买了许多，清水泡开炖大骨，不仅鲜香，而且营养丰富。
山前是大片农田，种着油菜花和水稻，万绿丛中点点嫩黄，养眼喜人。向晚，火红的晚霞映入水渠，炊烟袅袅，一幅岁月静好。
进村有多个入口，每个入口都有检票员认真把守，门票每人100元。做民宿的大姐在村口揽客，跟她回家登上小阁楼，抬眼向窗外一望，青瓦屋顶，落日远山。恩！今晚就住这。这是一户平常人家，名叫东邻西舍，床是硬的，景是美的，饭是香的，屋子是不隔音的，主人是淳朴的。
放下行李，进村闲逛。西递整个村落呈船型，全村有祠堂三幢、牌坊1座、保存完好的古民居224幢。徽派建筑错落有致，砖、木、石雕点缀其间，99条高墙深巷四通八达。
最让我这个北方人惊喜的是村里的水系，这是北方村落所没有的。活水滋养村民的生活，为整个村落增添灵动的气息。沟渠的墙壁上爬满茵茵的绿植，比什么装饰都自然好看。只是担心，如有老汉夜里酒醉回家，怎么能不跌到沟里呢？哈哈，杞人忧天。
晚上选了一个明代的院落吃饭，木雕的窗棂，斑驳的高墙，细瘦的树影。南方雨多，天井正好把雨水漏到院内石槽中，讨聚财的吉利。我在脑海里演绎旧主人起居生活的场景，如果不是隔壁桌几个西装白衬衫大呼小叫，我倒真的神游“回去”了，时空如同魔方。
发现徽式院子的房间都高出院子一砖，有的镶嵌有排水的镂空花砖，大概是为了防水灌吧。
我个人以为，每个徽式的院子都有两个主题区，一面是正厅的主人座位与书画楹联，多是公开表达主人的为人处世态度，并训诫子孙，即为外人道的部分；一面是院墙与盆景，大多简洁素雅，有大面积的留白，藏着主人出世的私密心境，即不足为外人道的部分。我觉得后者更有趣。
院子大门上方有大大小小各种形制的砖雕门罩，代表了主人的身份，或官、或富，必须遵守森严的等级规矩。和北京四合院的门当户对作用相似。我想，本来这小房檐只是为了挡雨，后来有了装饰功能，再后来就与权势和财富结合了。
说起结合，当然少不了功能与教化意义的结合。正厅右侧一扇冰裂纹书房门，告诫子孙梅花香自苦寒来，要用功读书，对面一扇蝙蝠纹房门，告诉子孙先苦后福。这个苦与甜的逻辑早已被人们视为天经地义，苦和甜的不可分割真的是真理吗？
自古以来中国人崇拜祖先，祠堂是一个宗族的灵魂，维系着族人的团结和公道。胡氏祠堂建于明代，取名敬爱堂，总面积约有1800平米，是西递村里最大的古建筑，梁柱采用整根的香樟木，防虫防潮，建筑整体古朴肃穆。厅内有“百代蒸尝”四字匾额，告诉后人，每年腊月和七月下旬都要来祭祖，代代相传。
临行前不忘美食，选了西递大众点评头名的三畏堂用餐。鲜笋炒腊肉和炒野菜，主人老汉下厨，味道鲜美家常。据说三畏堂是西递首富胡贯三之子建来宴请达官显贵的场所，对联倒也应景：“花鸟乃多情好友，诗酒真无量福缘”。
🚄 回家
挥别西递，坐高铁回京，7个小时的路程，有人抖音，有人游戏，有人酣睡……没人看窗外，窗外也没什么。心里盘算着，黄山的春天这么美，秋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