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灯已经熄了，我却没有一点睡意。周围一片漆黑，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路灯光照进来。而此刻我的内心却像一个黝黑的无底洞，看不到一丝光亮。父亲的病情之重让我始料不及。面对他和妈妈的时候我又只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每一天都是煎熬。在暗夜的遮掩下，我拿开捂着伤口的手，任由痛苦的洪流喷涌。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枕头上。
第二天中午到杭州，下午去富阳面试。富阳面试结束后匆匆赶车去机场，九点左右坐上到珠海的飞机。原计划只去杭州，出来的前一天，接到珠海一家医院的面试通知。本来不打算去，觉得离家太远。杭州已是我能接受的最南的地方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看看。
夜里十一点左右到达珠海。机场不大，除了我们到达的这一班，几乎没有别的人，显得冷冷清清。浓浓的夜色中，凉风呼呼地吹着，不是我想象中的夹杂着热气的南国之风。到达旅馆，洗刷好以后已是十二点多。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冻醒，看了下手机，凌晨三点左右。心里疑惑，这是南方吗？打开空调，调到30度，吹了半个小时依然是凉风，只好裹紧被子。
早上六点起床，收拾好以后，做旅馆的接送车到了机场。找到坐公交车的地方，卖票的人不在。时刻表上显示最早的一班七点，刚刚走。下一班是半小时以后，车程一个小时。笔试时间是八点四十五。我在售票窗口的外面来回地踱着步，心里有些焦虑。公交后还有一段路程。我想，今天我可能真的要迟到了。结果一语成谶。我匆匆拉着行李箱赶到人事科。“你怎么才过来？考试都开始一会儿了。”
“不好意思，我是从机场那边赶过来的，有点远。”
“把行李箱先放这，赶紧去考试。”老师说，然后把考场的地址告诉了我。笔试结束后，老师让大家等侯通知。考试合格的，下午可以进入面试。从老师那里取回行李箱，在电梯里想着一会儿要去哪里。旁边的一位老医生，对着我笑了笑。我也对他笑了笑。陌生人的微笑，就像人间四月天！
“来面试 的吗？”
“是”
“药学还是护士？”
“护士”
“什么学历？”
“本科”
“本科，那应该没问题”
我笑了笑。“刚才下去的是护理部主任”，老医生说。“噢”，我又笑了笑。
下到一楼大厅，时间还早。我决定 给我最近投过简历的每个医院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能给回复。一一打过之后，有已招过的还有让再等等的，没有一家给确定答复的。十一点半左右去吃了午饭，点了一份套餐。汤很清淡，一如我现在的心情——没有酸甜苦辣咸。正午灼热的阳光照在背上，一会儿便有火辣辣的感觉。年轻人都不到窗边的位置来。我左右都是成对的老人，应该都是陪老伴来看病的。人生难得老来伴儿。
吃过午饭在一家便利店外面的椅子上坐着等通知。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没有一点归宿感，或许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吧。后来接到面试通知的电话，两点半左右的时候又去了护理部。虽然考试刷下了一批，还是有很多面试的人。我第七个进去。做完自我介绍，她们开始提问。“你是从日本回来的、当初怎么去的日本、为什么回来的、回来是不是要和那边解约？”我一一回答。“学校和那边的医院有合作，所以我去了那边。是解约的，还有半年没到期。我爸妈想让我安定下来所以我回来了。”“你到这边离家也远和在日本有啥区别？”“这是在国内，有区别啊。”面试结束出来以后，才发觉，我好像全程板着脸，脸上没有一点笑意。面试前后没有礼节上的寒暄。不想笑就不笑吧，没有寒暄下次面试的时候记着说就是了。有没有结果都无所谓，或许我内心深处是不想将来安定在这里的。
旁晚坐渡轮到深圳。到达深圳，灯火已黄昏。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了好友s那里。来深圳之前，我给她发信息说，这一段时间很压抑，见到她以后一定要大哭一场。她说，我知道。见到她时我却没有哭出来。是因为那时我心里想的都是找工作的事情无暇顾及悲伤；是再见到我的好友，我心情变好了一些；还是毕竟她比我小，我不忍心让她跟我一块儿难过？我也说不清楚……或许都有吧。回到预定的青旅，洗洗整整，弄好躺床上已是深夜。想着明天去护理部投简历时该怎么说，想着明年应该是父亲的本命年，怎么办？他现在重病在身，会不会在明年出什么事？会不会因为疾病而痛苦？想到这些，眼泪流了下来。夜里噩梦连连，梦到好多的蛇……。
早上醒来，没有一点精神，感觉就像一夜没睡。匆匆收拾好，坐公交去了要投简历的医院。在医院门口被门卫拦下。“你是来干什么的？”
“来投简历的 。”
“我们医院只收电子简历，不要纸质的。”
“我昨天给人事科的老师打过电话，她说纸质的也不介意。”我说。他让我进来。到行政楼的时候又被拦下。做了一番解释，拿出能证明我是来面试的资料他才让我上楼。找到门卫告诉我的房间，我敲了敲门，打了声招呼。没有人回应，里面有好几位老师，大家都看起来很忙。我想可能是没人听到我说话，于是我又往房间里面走了几步。这时坐在我左手侧的老师探出上半身，皱着眉头，嫌弃地看着我。我看了她一眼，扭过头，对着我正前方的一位老师说，“老师好，请问吴老师在吗？”
“她在隔壁”
我跑到隔壁，隔壁办公室只有三位老师。她们说吴老师刚出去。我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吴老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她问我有没有国内工作经验。我说，“没有，但有在国内医院实习过的经历。”她让我在网上投份简历。周一的时候一大早起来，我在他们医院官网上投了份简历。后来也没有收到这个医院的任何信息。
我在网上又陆陆续续投了许多简历。有几家回复的，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也没有定好。后来又有一家医院让去面试，虽然介意我没有国内工作经验，但大体还挺满意。只是最后看到我执业证的有效期后满脸困惑。“你的都过期了？！”然后几位老师都直摇头，嘴里念念道，“这不行，这不好办啊.....”
过完国庆，我打算出来找工作之前去社区诊所拿回了我的护士执业证。只是我没想到我的执业证没有续上。该续的时候我明明提前提醒她们了，怎么没续呢？我又惊又气。没有执业证要我怎么找工作？商量好 的面试该怎么办？问了诊所的人原因。说是，当时办延续手续时需要一些资料，他们给我家里人打电话没打通，结果就没给我办。这不是人家的错。我不明白的是办延续又不是一年只有一次，那次没打通，后来又有机会办时为啥不能再给我们联系一下。如果当初给他拿点钱、拿点东西，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出事了。后来我姐给他手机充值了200元话费，再办时他果然很积极。
知道执业证没续的那刻，我心里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家到车站很近，而我也早已不再是学生了，爸妈还是执意要送我。过两天爸爸也要回老家，回去之前我姐说带他做次体检，毕竟这两年都没做了。老头今年瘦了不少。因为家族里的事儿他一直闷闷不乐，脾气也变得火爆，经常烦躁易怒。我们兄妹三人一直开导他，他却固执得几乎听不进去任何安慰的话。
离开家的第二天我给老头打电话。那边的说话声音有点低沉。我问他体检的结果，他说做B超的时候看到 了阴影。医生让下周再去做个CT。阴影！阴影是什么？？它是把刀啊！你看！凡是涉及到阴影的，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上的，捅到身上，哪次不是刀刀见血。听到这个意外的结果我当时就懵 了，然后开始心里发慌。但是，为了安慰老头，我还是故作轻松地告诉他，别担心，做完CT再说，应该没什么事儿。晚上，我很晚没有睡着，一直在乱想。“如果是个很不好的结果怎么办，怎么办？老头不会有事的，好人有好报，或许是搞错了。今年他都一直心情不好，人又变得这么瘦，那个阴影会不会是癌症？？”就这样，一边恐慌一边安慰自己，在反反复复的猜测中浅浅睡去。早上很早醒来，掀开窗帘，白墙灰瓦，雨珠一粒粒从高高翘起 的瓦角上滚滚滑下，远处青灰色的石砖路也已湿漉漉。我望着窗外，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回国以来，为什么接二连三的这么多事。这么多我解决不了的事。老头心情不好我宽慰不了；要去找工作，执业证却不能用还要等到年底才能续办；刚离开家，老头身体又出了问题。想着想着眼泪就落了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很脆弱。
这次出来面试，因为工资和工作环境的问题，总体上不是很满意。老头也因为急于回老家，没有去做CT检查。不论我们怎么打电话，他就是不愿意来。我们又气又急。我决定回家一趟。
回家的前一天，我和老同学X见了一面。最后一次见她是五年前她结婚的时候。我们聊了很久，聊这几年各自的生活。开心的、不开心的，独自在异乡、异国的孤独。
X是一个勇敢、独立、有思想的女孩。高中以前，父母一直在外打拼，留下她和奶奶一老一小在老家，几乎没有享受过亲子之乐。高中时代，理想和升学的压力一度让她神经衰弱，身体出现问题。大年三十，一个人去诊所打点滴。这些，她都没有和自己的父母说过，一个人扛了过来。大学毕业后，她去了父母所工作的城市工作，一个没有任何朋友的陌生城市。刚工作的时候，由于压力太大，一个人坐在小区的花坛边默默流泪，还爆瘦过一段时间。打这一段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为她，为自己，为曾经一样，一边努力，一边默默落泪的我们 、你们。我们毕业的第二年，她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亲、结婚。她说，这么多年，什么事都是自己决定的。这次，为了不让父母操心，她决定听从父母的安排。
这之后的几年，几乎没了她的消息。只是在她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们曾联系过几次，她也只是说了三言两语，没有怎么向我们诉苦。这次见面才知，她母亲那次其实病的很重。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让她签字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工作的繁忙和照顾母亲的奔波让她最后也倒了下来。好在，母亲最后转危为安。至于感情，她的感情似乎也不太顺利。男方不负责任，两人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了感情。宁拆一座桥不拆一桩婚。感情的事，自己最清楚。我说，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但是，不要想到孩子、父母而去将就。亲人很重要，自己的人生也很重要。我知道这些她都懂，而且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是的，她是个有自己思想的女孩。只是，身边的同事里，有很多婚姻不如意的，而她们选择将就。她需要听到认可自己想法的声音，需要它坚定自己的信念。
回家一月后，父亲终于在我们的劝说下，来做了精确检查。我们等来的却是最坏的结果。因为之前家里的事，妈妈的身体也很不好。我们对爸妈隐瞒了病情。父亲在这之后一直不配合治疗，他坚持说，他没有任何不舒服，不需要任何治疗。开的中药，也是因为怕扔掉了可惜才勉勉强强喝的。喝了几次中药他开始各种不舒服。吃不下饭，恶心，小便困难等等。每次他不舒服，我就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以为是他的病情出现了恶化。后来，他又坚持要回老家。看着他每天焦虑、烦躁、闷闷不乐，我们无奈又让他回了老家。
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发生了，我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了。我的生活里不再有色彩，我的眼睛黯淡无光，多么像死鱼的眼睛啊，我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在这期间，我又收到了面试通知。父亲回老家后，我打算再次出去面试、找工作。我想如果我能找到工作，安定下来，父亲也一定很欣慰。我先去了杭州面试，为了多给自己一些选择的余地，又一路南下。
面试结束那天，我看了韩国的一部电影《世上最美的离别》。世上最不美的就是离别，不论短暂的还是永久的。只看电影名字，我以为，可能是个温馨的电影。我想，或许导演为了让离别不那么悲伤，所以拍了一部温馨的电影，以慰籍那些受过丧亲或许即将受丧亲之痛的人们。如果这样，或许能给我一些安慰。事实是，内容很不温馨。我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加难过，心情跌到谷底，从头哭到尾。想到父亲，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滚。
下午，X打来电话。“前几天，我把离婚的打算告诉了我的父母，我想让她们有个心里准备。我妈倒是没什么，我爸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说，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长时间了。爸爸很自责。他说，是他不好，没给我找个好人。X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我在这边低着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理解她的心情。
“我之所以一直拖着没告诉她们我的打算，就是因为我怕她们难过、内疚。”
“嗯，我知道，你好好安慰安慰你爸，慢慢来......”
打完电话，我坐在那里发了好久的愣。庆山说，如果动一动手指，就能从这个世界消失，估计有一半的人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生活带给你的烦恼、痛苦远远多于快乐。难道不是吗？有时候，再多的甜也弥补不了曾经一次一度让你窒息的心痛的苦。快乐，总是很轻易就被遗忘，而痛苦却历久弥新而且，快乐永远那么短暂，短暂的比不过一朵花开的瞬间。三毛说，如果有来生，她愿做一棵树。如果不是生活对她太残酷，伤她太深，带走了她对这个世间的所有眷恋，让她绝望到底，她会选择离开吗？她会立愿，即便有来生，也不愿生而为人吗？鲁迅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如果不是苟且，我敬畏这样的勇士，这生活里的真英雄！而我，假装不成一位真的勇士，至少现在不是。不要给我讲道理，这一刻，我只想沉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