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又是千篇一律的朝阳,千篇一律的早起,离开温暖的被窝去学校。

这是许多人在睁开眼后,首先所想到的。

可我不是。在我看来,每日的朝阳各有姿色:它们每一次的喷薄欲出,每一次的露脸,每一次跳出地平线的姿态都是不一样的——至少我相信是这样的。早在几年前,城市已将地平线遮掩在远方。因这缘故,我看朝阳的时间局限于上学的路上……

那天,早晨的太阳被云层微微笼罩着。由于云层的薄厚不均匀,几束金色、轻盈的阳光从云缝间挤出来,散作无数的小金屑,它们连缀成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使云层上下不再是分离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时候,车子已经在立交桥上了。

“谁会想到,教科书上的‘丁达尔效应’会这么漂亮呢。”我看着那几束光说到。

“那是什么?”正在开车的父亲问道。

“这是光束在通过直径为1nm到100nm之间的小颗粒组成的胶体时,形成光亮通路的一种现象。”我解释道。

他“哦”了一声,说:“这确实比书本上的解说更美一些。“

那天早上,我为了在学校拍下那美好的景色,错过了10分钟的早读时间并被罚站。无人询问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组照片,也无人抬头哪怕是望一眼最后残存的朝晖。

自那以后,相机在我手上出现的次数少了,虽然,每当看到奥林巴斯E-p5时,总是忍不住停下脚步久久注视。

晚春的某一天,母亲突然说要带我去看相机。“对你来说,傻瓜相机已经有些落后了。”她是这样说的。

我当然乐意为之,于是跟去了。母亲很懂我,我是知道的,所以究竟去哪一家专卖店,我并没有问。虽然,接下来的事情改变了我的一切。

母亲轻车熟路地在商业街中穿行,我们手拉着手,才不至于被人流冲散。随着七拐八拐,路渐窄,人也渐渐少了。没等我提出疑问,母亲说:”我们到了。“并用手指向一家小店。小店在繁华而风格各异的商业街中显得很不起眼,店前的门牌上画着看不懂的图案(文字?)。好奇心驱使下,我又随着母亲走了进去,门槛有些高,进门的时候差点被绊倒。

这小店里又是别样的风景。与别处的数码专卖店截然不同,没有冰冷的金属高科技元素,地板是木的、陈列架是木的,甚至桌椅都是木的。整个空间比外面看上去大了许多,古色古香充于室,木质接待台上的绿萝垂翠正嫩。

“你来啦!“有人从接待台后站起说:“等你很久了。噢,虽然也只是有10分钟而已,但是对于一个整日无事可做的家伙来说,可不短呢!”说话的是一位大叔,大叔摸摸自己下巴颏上的胡须,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打招呼。他分明是在对我说话,而在我的印象中,我并不认识他。

“确实没见过。不过我们还是老乡呢!”有声音从我脑中响起,吓得我退了一步,不敢看这位大叔的脸。

“妈……”我用极小的声音唤着母亲。母亲微笑着告诉没有关系,并把我带到了休息处,坐在木椅上。大叔把门口的牌子翻成“暂停营业”,也与我们一起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母亲的声音滑入我的脑海:“虽然有些突然,但是孩子,我必须告诉你……我们……并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地球。”

“外星人?”我也尝试着用同样的方式交流,但母亲似乎并没有“听”到,一旁的大叔说:“是的,我们是外星人。”

四目相对,准确地说,六目相对。

今天是愚人节吗?不,不是。虽然离4月1日不远,但可以肯定那一天还没到。

母亲和父亲一直很懂我。没错,在我想到某件事,或者心中有某种情绪不露于外却内心默默泛滥时,他们总是能及时察觉到。他们在我深夜疲倦时,送上水、端来牛奶、劝我小憩五分钟听听音乐调节调节;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慰我、引导我、鼓励我;在我心中有隐瞒、有谎言、有愤恨情绪积累的时候,及时指出其中的不合理,阻止我的小聪明。他们总是很懂我,比任何其他人都懂我:懂我心之所想,情之所向。我深知此,所以我感到很幸运,也很幸福。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能“听”到我的心声!

“是吗?”我望向大叔。只见他的眼圈微红,点头。

“但是……”大叔似乎在与母亲交流,随之母亲的声音又出现了:“但是,我们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现倾听你内心的声音越来越困难了。”

“后来我们的负责人,也就是这位大叔,经研究发现,是这里的思维方式在影响你。由于你从小就生长在此地,而我们的思维方式已经成熟,所以只有你受到了影响。我们来到地球的目的是为了研究这里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简而言之,就是想了解这里的一切。但是,我们发现,这里的高智慧生物体——人类,无法用我们相同的方式,进行脑电波沟通,因此我们无法直接获得知识。网络虽然发达,但其中鱼龙混杂、真假不易辨别。对于我们,区别、判断、分类是一项非常庞大的工程,我们的星球无法承担这样的工程量。”

“于是,我们想了许多办法。经过纠正、挑选、再纠正,直至完全投票通过后,实现这一方案——环境融入培养。你作为实验体,也属于此次实验项目的一员……”母亲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好像人类说话时的哽咽。

大叔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解释道:”由于你的这一能力逐渐消失,我们不得不将你——这一实验体——暂停,甚至终止。接下来,我们的问题是,你是否同意和我们回去,回到我们的星球?“

我不能思考,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的脑海里只剩下用于感叹和疑问的发声词……

良久,我的大脑才开始运转:“我为什么要回去?对你们来说,我岂不是一个……废人了吗?没有研究价值,没有学习过母星的一切……我不想,不想回去,真的。”母亲在一旁抽噎。我也感到自己的面颊发烫,双手紧握也掩饰不了那剧烈的颤抖。但一想我自己在这颗湛蓝的星球上四处碰壁,心里愈发失落,自己似乎什么都不是了:是一个失去了能力的外星人的实验体?或者说是缺少地球思维能力的人类?

夹缝中的可怜虫罢了!

“不是的。你有许许多多的优点,只是在地球上发挥不出来。你的细腻、你的温柔、你的善良、你的乐于探索,以及你那双善于发现一切美好的、新颖的并善于发现生物特点的眼睛。这是许多地球人没有的,你的这一能力,即使在我们的星球也是出类拔粹的。这也是我们选择你的原因。”大叔激动的说道。

“失去的能力,在母星上生活一段时间后可以恢复到原样,这点你不用担心!但是如果你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我担心不止是我们失去了一位天赋禀异的同胞,更是担心与怜悯空渺的宇宙中少了你这样的一双眼睛。你被这大环境同化,也成了一个眼光聚焦在胸前几尺的书桌,抑或是十几尺的办公桌而已普通人而已,而不是抬头仰望星空,去探索宇宙的奥秘。比如那一天,除了你,居然没有人注意到天空中那道奇异的”光路“,所有的人,都只是去死记硬背‘丁达尔现象’。”

“地球人,也许古时也拥有我们的这项能力,由于他们学会了另一种思维方式——隐瞒、欺骗、闭塞——逐渐失去了这一能力。而我们却将这能力保留至今。我们之间无所不知、无可隐瞒,也不必隐瞒。我们心与心之间可以交流,人与人之间可以信任(假如也将我们称为‘人’的话),这不是很好么?况且……我们对于人类研究也只是为了了解,而不是为了战争。实验体任务结束后,无论成败,可以回到母星生活,不会有障碍的,我们的同胞不会因此而歧视你的。“

虽然我依旧低着头,但我能感到,大叔正注视着我。我被他的话深深打动了——至少打动了一半。我问:“那我们突然消失了,不会很奇怪吗?我的亲朋好友都是外星人?”

大叔哈哈一笑,说:“不用担心,我们有办法解决这种小问题。至于你的亲朋好友,只有你的父母与你是同族,其他的人,只不过了我们修改了一些他们的记忆罢了,我们离开后,还可以修正他们的记忆。还有什么问题吗?“

”好,我们走吧!“我说,且已不再有任何犹豫。

“都准备好了。既然没有问题了,我们就马上动身吧!“父亲突然从后门走了进来。

“看来你们早就知道我会同意回去的嘛!“我调侃道。

父亲拍了拍我头,说:”是啊!可是,为此我们可没少恭维你啊!“

原本一脸忧伤的母亲,也终于露出了微笑。我位住她的手,跟着父亲走入了门后。

原以为,门后会有一个冰冷的高科技操纵室,有指示灯闪烁不停。然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房间而已:层高仅比卧室低一些,有桌、有椅、有床和一个半人高的壁炉,里面的蓝火随着开门的微风跳动着,以扩一间被间隔开的卫生间,一扇打不开的窗户。除这些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物件了。

“这‘壁炉’可是很神奇的呦。它不是用来取暖的,我们可以用它造出任何物品,也可以用它作推进器。蓝色的‘火’是能量,任何物品都具有能量,你想要任何东西,你只要到它的数据并输入,给出指令,就可以造出你想要的东西了,我们把这个叫做‘纯能造物’。现在,你只要同往常一样,在房间里消磨消磨时光,不消两天,就能到达我们的目的地——母星了。”大叔在我脑海中解释道。

母星……是什么样子呢?我睁大眼睛看着大叔。

大叔说:“很发达,但是它曾经同地球一样,付出了相当高的代价。我们的‘生态系统’遭受到很大的破坏,科学家们正在努力恢复。但是,你不喜欢的高楼大厦云集的城市还是很多,自然风景很少。但是污染很少,这是我们经历了几百年才得到的巨大成果。”

我略有点失望,但是一想到那里有心灵相犀的“人们”,便释然了。我、父亲、母亲,终于离开了这里,起飞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等待着那蓝色的星球与我们越来越远。

尾声

我们并没有垂直上升脱离地球,而是不高不低平行飞行了一阵子。我看到了,有位小女孩为草坪上的小黄猪们拍照。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手里的白色的“微单“,那是我向往已久的,每每与它相遇,总是忍不住拿起来细细端详。

“奥林巴斯EP-5。“父亲在我脑海里说,”我找到了它的数据,我可以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甚至更好的。”

“嗯……”我开口说,“不用了!”

“……好吧!毕竟,咱们那里确实没有地球漂亮。”他顿了顿,回头向母亲眨了眨眼。母亲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礼物盒子,说:“但是,我读懂你的想法:无论身在何处,总会有值得记录的东西,对吗?”我的眼泪不由自主下来了……

手中的盒子方方正正,份量刚刚好,眼泪敲打在上面的声音,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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