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画羽现在感觉到自己生不如死,因为他碰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简直比之前碰到过的任何一件事都要棘手。
因为他在荒野之中,雨幕之下居然又碰到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任何一个男人碰到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美艳婀娜的女人都会想要忍不住多看一眼的。
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荒野碰到一个美艳的女人本就是一件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今天,就在这一夜马画羽居然碰到了两个女人,他现在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两个一般大。
当马画羽在荒野中骑着瘦马慢慢前行时,雨幕如刀剑一般斜落下来,扑打在马画羽和那匹瘦马身上,瘦马走的很慢,马鬃紧贴于身,瘦削干瘪的四肢因为发冷而微微颤抖,马首无力的低垂着,马画羽的头也无力的低垂耷拉着,整个身子斜仰在马背上,上身仅穿的一件袍子敞开着,胸膛处坚实的肌肉和强壮的骨头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出一种神秘的古铜色的光芒,头发尽湿,斜披下来,雨珠从他发梢,衣梢由点成线缓缓的流淌着。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一直在想着那个舍身喂鹰的女人,尽管她舍身是因为自己的生命正在同死亡搏命而不得已,但是当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无比柔弱的女人能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依旧让马画羽颤动不已。
其实他知道那个女人,因为他见过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他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一面看着那个女人刻意的做作和故作的可怜一面在心里偷笑,那真是一件无比开心的事,想象一下当你事先知道一个人准备骗你,然后在背后偷偷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给你设的言语陷阱然后你装作不知道并配合着她的行动,接着她会说出各种蹩脚荒唐的理由来迫使你相信她的故事,然后你假装听着,假装替她感动,假装替她伤心,圆满的钻进她编织的谎言里,那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
当上官素雪昏死过去时,马画羽扬长而去,可是却又折了回来,因为他实在不忍心错过这样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而且他特别想知道是不是上官素雪真的死了,如果她死了就一点都不好玩了,后来却让他有点兴味索然,因为他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故事发生,却发生了一些千奇八怪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他却也说不上来,现在他每每想起那个女人头就疼的厉害。
雨沥沥的下着,钻进他的身体、皮肤甚至凉到了骨子里,他头也没抬依旧一人一马孤独的前行着。
那匹瘦马突然在雨中停了下来,马画羽心中生疑慢慢的仰起头来,转过身看着眼前这片雾蒙蒙的荒野。
黑蒙蒙的荒野下,瘦马的正前方左右站着两个人,两个很漂亮的女人,左边女人穿着一身淡绿衫,右边女人穿着一身淡灰衫,两人身后空旷无边,没有一丝山峦遮挡,天地之间彷佛这两个人就是从深压的苍穹之上振翅而来一般。
绿衫冲着马画羽一声娇叱:“你是什么人?”
马画羽淡淡的道:“一个骑着一匹瘦马独行的人。”
绿衫道:“来这里做什么?”
马画羽道:“不知道,走着走着就来了。”
灰衫道:“调转马头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马画羽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样的人该来什么样的人不该来?”
灰衫道:“这里是一个你听过一遍永远都不会听到第二遍的地方,什么人都不该来。”
马画羽道:“我想听!”
灰衫道:“你当真要听?”
马画羽眯眼笑着,等着她说下去。
绿衫冷笑道:“你会后悔你说过的话的。”
马画羽道:“我后悔的事太多了,我都数不清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绿衫道:“葬花谷,葬人不葬花,这句话你可曾听过么?”
马画羽面上一惊,身体一颤直从瘦马上跌下来,脸色发白,爬起来颤颤的说道:“这里是葬花谷?”
绿衫笑了,“你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
马画羽身体一抖,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然后道:“你们要做什么?杀了我么?”
绿衫道:“看来你还是个聪明人!”
灰绿双衫小步朝地一踩,身体腾空,纵身扑了过来,双双从腰上拔出围在腰间的软剑,倏忽柔软如银蛇,电一般冲了过来,马画羽一惊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双剑如雨中闪电一般刺向马画羽咽喉,马画羽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一枚石子从侧面直击过来,破空声阵阵,击打在灰衫的软剑剑尖之上,随后跳了出去,剑尖受力一摆撞上绿衫剑尖,剑尖翻转,颤抖中分刺马画羽咽喉左右,双衫心中一惊,举剑左右横掠。
马画羽突然似电一般向后退去,双剑相斫,电光火闪。
双衫心中大惊,抬眼看时却看见一个身形修长,长须白发的老人,白眉横翘,脸上打满水花,长眉却高傲的翘着。
马画羽似一个受惊的孩子一般,神色委顿,被老人揪领提起,双脚离地五寸。
双衫齐道:“你是什么人?”
苍眉凛然道:“‘莺雁双飞’果然非同凡响,葬花谷真是名不虚传。”言下鄙夷之意甚浓。
绿衫东方莺飞道:“你是什么人,竟然说论葬花谷的是非。”
苍眉道:“一个迟暮的白发苍苍的老人!”
灰衫西门雁飞道:“葬花谷从来不认什么老人和孩子,凡是有人乱闯,不管是什么人他都得死。”
苍眉道:“老夫就在这里站着,来杀我吧。”
马画羽已经被苍眉提的浑身酸疼,忍不住对他说道:“前辈能放我下来了么?”
苍眉尴尬面容一闪而过,将马画羽轻轻放下,然后冷眼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
双衫因刚才之难转而成恨,双双举剑扑身过身。
苍眉冲着马画羽一声低喝:“站开些,别伤了你。”
马画羽嘴角颤动了一下,苍眉伸手轻轻将他身体一推,便将他推到那匹瘦马跟前。
夜雨靡靡,江湖无言。
东方莺飞举剑直刺苍眉胁下,西门雁飞出剑横掠,直扑苍眉面门,苍眉斜身一个起跃,脚踢东方莺飞手里软剑,右手如鹰骨一般向西门雁飞的剑身抓去,东方莺飞长剑翻转,横剑直削苍眉双膑与此同时,西门雁飞转剑向苍眉掌心掠去。苍眉白发飘忽,身形闪动,在剑花之间忽闪来去,直看得马画羽心神悸动,热血沸腾。
战已息,雨声未停。
苍眉手执东方莺飞长剑直指,威风凛凛,不可逼视。西门雁飞手执残剑,面如死灰,另一截短剑斜插在泥地上,入土三分。
苍眉凛然道:“双飞软剑,花谢花飞,果然不同凡响。”
此话一出,正像是一记重锤深深锤在二人胸口,双衫瞪红了双眼,恨恨的看着却只怪技不如人,一时无计可施,面如死灰。
东方莺飞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苍眉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杀你?”
东方莺飞怔住。
西门雁飞道:“你可知同葬花谷结了梁子会是什么后果?”
苍眉道:“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西门雁飞冷冷的道:“你很知趣。”
苍眉将手里递给东方莺飞然后道:“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活的够了,来挫我骨扬我灰,我等着呢。”
西门雁飞手里的剑不住的颤抖着,自知再打亦无非是自取其辱,却忍不住心里的怒火,身体不住的挣扎着,想来葬花谷何时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苍眉道:“怎么还不动手?”
东方莺飞道:“我俩联手也打不过你,又何必再打?”
苍眉道:“没想到你这小娃娃倒是知趣的很,你可知道我是谁?”
东方莺飞愣了愣道:“不知。”
苍眉道:“那也怪不得你,我行走江湖时你们主人大概都还没生下来呢,你们又怎么会知道!”
西门雁飞道:“那可否留下前辈的姓名,他日定登门拜访!”
苍眉冷笑一声,“怎么?找我报仇么?我就是楼山三圣之一的苍眉!”
“苍眉!”马画羽不由得心中一惊,楼山三圣这三个性情古怪的老头四十年前已经名彻江湖,之后便避世不出,没想到现在行将就木之时却又重出江湖了。
东方莺飞道:“前辈的名字确实未曾听过,我却不明为何阁下要插手葬花谷的事?”
苍眉一字字道:“因为你们要杀人,我最看不惯的就是杀人。”
东方莺飞怔住。
苍眉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不通世情的主子,只要楼山三圣还活着一天,便不允许她胡作非为。”
双衫自知久留无益又恐生变故,一时面如纸蜡提剑跃身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苍眉眼见双衫远去,猛地身形一颤,面容委顿,体内气血翻涌,喷出一大口鲜血来,鲜血迅速融入泥浆散开。
马画羽心中一惊,连忙闪身将身躯摇摇欲坠的苍眉扶住,眼中一片关心,然后说道:“前辈,没事吧?”
苍眉紧闭双眼,脸上肌肉抽动,一副痛苦的模样,良久脸上的紫红才渐渐散去变成古铜一般的颜色,雨珠拍在脸上,一片憔悴。
苍眉道:“看来我还是小看葬花谷的能耐了。”
马画羽故问道:“葬花谷是什么地方,很可怕么?”
苍眉调笑道:“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说呢?况且刚才那两个人还是葬花谷最不入流的两个人。”
马画羽身体颤颤的后退了几步,惊道:“这江湖中还当真有这么可怕的地方。”
苍眉看了马画羽一眼,心中泛过一丝困惑,“这荒郊野外,你来这里做什么?”
马画羽道:“我也不知道,喝了几壶酒,醉熏熏的,骑着这匹瘦马,晃晃悠悠就走到这里来了。”
苍眉道:“夜寒更深,你还是赶快走吧,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马画羽道:“那我该去哪?”
苍眉道:“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马画羽道:“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居无定所,漂泊无依。”
苍眉道:“荒野的西边尽头有一家小酒馆,你可以去那呆着。”
马画羽道:“那也只能这样了。”说完转身走过去牵过马缰,走到苍眉跟前,说道:“您的伤没问题吧?要不我陪您找一个地方疗伤吧。”
苍眉脸上显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道:“没事!我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还散不了。”
马画羽不再看他,转身牵着马一步步朝着雨幕前方走去。
苍眉突然叫住他,然后说道:“我很想知道刚才当那两个女人的剑刺向你喉咙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马画羽想了想然后道:“我在想这该死的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
苍眉楞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想不想跟我去下一盘好棋?”
马画羽笑道:“我此刻突然想喝一壶好酒,然后美美的睡一觉!”
苍眉道:“你想喝酒,那可真是去对地方了,那个酒馆里有一个顽固的老头,他最喜欢的就是喝酒了。”
马画羽道:“那我倒更想去看一看了。”
苍眉转过头不再看他,挺直了腰板,重重咳嗽了一声,然后大踏步踩着水花朝东走去,马画羽抬眼看了苍眉一眼,眯着眼睛笑了笑纵身上了马背再一次仰在马背上,任雨水落进他的脖子,滴满他的胸膛,接着一声青啸,瘦马长嘶,步伐缓缓的朝西而行。
暮色苍茫,雨罩大地。
瘦马脚步没有停歇,却是径直向北方而去,马画羽不禁心中叹道:“真是我的知己,知道我现在正在想什么。”
北方之外依旧是一片荒漠,荒漠之外依旧是漫天的大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苍穹渐渐薄了起来,天色似乎变得亮了许多,黎明踏上荒野,曙光扎现,马画羽抬起头来却并没有看见曙光,相反他却又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头戴雨笠,一身紫衫的女人,身形婀娜,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傲人的身躯突显出来,马画羽不禁面容有些滚烫。
瘦马停了下来,马画羽才看清远处渐渐显现的山峦曲线。
马画羽冲着那个女人说道:“这里为什么尽是女人?”
女人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她的面容,发出一种近乎尖利的嗓音说道:“因为这里是葬花谷!”
马画羽道:“葬花谷里尽是女人?”
女人道:“为什么你不自己去看?”
马画羽道:“我不敢!”
女人道:“天地之间还有你不敢做的事么?你连葬花谷都敢得罪,葬花谷的人都敢欺负。”
马画羽匆匆的从马背上下来,身体颤抖着说:“莺雁双飞两位姐姐不是我弄伤的,再说我哪有那个本事呀!”
女人叱笑一声道:“算你识相,至少你看起来还不像是一个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
马画羽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白胡子的老头。”
女人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马画羽难为的说道:“我一个人走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好想找一个地方歇歇脚,喝一口美酒,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女人笑了,撕裂的声音的在夜空中回响,“你居然想在葬花谷歇歇脚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我看你是来错地方了。”
马画羽语带哽咽,“那怎么办?我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再这样走回去我会饿死的,即使饿不死也会被苍鹰吃掉的。”
女人道:“那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了,你快些离开,我看你瘦削体弱,也不想难为你。”
马画羽眯着眼笑道:“姐姐你真是一个好人,谁以后要是娶了你,那个人肯定是修二十辈子的福分了。”
女人脸上一红,因羞生怒,一条紫色的缎带迅如闪电般从女人的袖口翻出,直直向马画羽的身躯卷了过来。
马画羽脸色大变,身体不由得向后退却,眼神慌乱,女人的身体抖了一下却看不清她的面容。马画羽脚下一滑,直跌了下去,身体倒地的瞬间,手里的生铁已经出手,薄薄的垂幕之下,金刃破空,从紫带之间穿过,力道依旧不减,直逼那人咽喉。女人倏忽之间猛觉额前厉风呼啸,一股未知的恐惧扑面而来,一时间脸色大变,扑闪不及,情急之下身体猛地急退,娇躯后仰,头上的斗笠甩了出去,人也被甩了出去,马画羽定睛一瞧才发现那女人身后是一面悬崖,一时心中一急,手挽着铺面而来的紫带,另一头挽在那女人手里,女人身体倒纵出去却发现身体已在半空,停不住下坠之势,直跌了下去,女人脸色大变一时间却也慌了手脚,猛觉一股大力从崖上而来,女人力挽紫带,身体重重摔在崖面上。
马画羽身体趴在崖上,通过紫带挽着崖下的女人,这才看见那女人羞红生嗔,娇嫩无比的脸。
马画羽趴在崖头,紧紧攥着紫带,脸朝着女人笑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一个美艳多姿的女人。”
女人羞红满脸,因而生怒,脚尖在崖面一点,另一只脚尖在脚面一蹬,身体已经向上窜出。马画羽眯着眼微微一笑,手里的紫带放开,力道已失,眼见女子已经冲上悬崖却又活生生在马画羽面前再次跌落下去,紫带在马画羽手上迅速的抽出,猛然间马画羽再一次攥住,女人身体猛地一顿,重重的跌在崖面上,女人不由得口中一声闷哼。
马画羽喊道:“你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女人娇叫道:“与其受你折磨还不如死了干净。”
马画羽佯装思索的样子,略有所思的道:“这涧深约三十丈,你直直的跌下去是不会摔死的,但是会全身骨头断裂,永远都不能站的起来,只能在床上躺着等死,做一个活着的死人。”
女人不由得心头发怵,一时间愣愣的不说话。
马画羽笑道:“你现在还希望我把你扔下去么?”
女人心中生闷,并不说话,只是眼角怒怒的看着崖头的马画羽。
马画羽道:”我问你三个问题,答得上来的话我就拉你上来,要是答不上来的话我就把你丢下去当你做一个有思想的死人。
女人斥道:“不要问有关于葬花谷的事,那样你将得不到一个字。”
马画羽不理她,径直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脸上羞红,低低的道:“紫衣!”
马画羽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又重复一遍,“紫衣!”
马画羽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恼怒异常,大声喊道:“紫衣!”
马画羽突然一声暴喝,贯力于臂,用力一拽,紫衣顺势从崖下跃出,紫衣站在地上,定了定神,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正在眯着眼笑着看自己的马画羽。
紫衣突然一声娇叫,身体向前一纵,袖中的紫带翻卷,朝着马画羽扑过来。
马画羽嘴里喊道:“还来!”身体已经绷直,力贯于臂似有千斤的力道挽住翻卷而来的紫带,一声大喝,猛地一拽,紫衣身体向前倾倒,不由得一声娇哼,被马画羽拦腰抱在怀里。
紫衣高声大叫:“放开我!我杀了你!”无奈马画羽单手似铁箍一般,身体被牢牢摁住丝毫动弹不得。
马画羽微微嗅了下紫衣的后颈,然后痴痴的道:“你的身上真香。”
紫衣几时受过如此的侮辱,一时间大力挣脱束缚却无果,羞红的脸上滚滚淌下泪来。
马画羽一惊,顿时慌了手脚,猛地将她放开,嘴里颤颤的说道:“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了,你千万别当真啊!”
紫衣沾满泪痕的双眼恨恨的看着马画羽,猛然间似雨燕一般斜掠出去,纵身从崖上扑下,马画羽一惊,没成想到这女子刚烈如火,一时也不曾细想快奔几步,纵身扑下,身体扑空的一瞬间突然眼中闪过了一个女人,那个为了一块鹰肉就能出卖一切的女人,同样是女人,差距为何如此之大,这或许将会让马画羽头疼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