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似在梦中来过这里!
踏上那条用青砖铺就的小路,踩上的那一刻,我心里便汪洋如海。
窄窄曲曲的青砖小路向前延伸,两边的松林瘦瘦高高,互相应答。喜鹊叽叽喳喳,忽起忽落。破落的庭院长满茂盛的绿植,满身生锈的铁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透过那条门缝,看见正门上挂着白色的门帘,门帘已经失了半截,在的上面也是腐朽的颜色。院落里没有人的气息,显得荒芜落寞。
远处一声响,落在树上的鹊忽乍起,绕着松树旋飞,衬得四周静的瘆人。
下午的强光从松树枝丫间落下,已阴柔魅惑。我踩着生苔的青砖,心中惧便不在。
沿着这条松林的小路一直朝前,我恍如隔世。说不清的缘由我泪水从心里溢出来。我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很多很多,也许什么也没有;也许我回望了我这半生,也许我畏惧着将来;也许我哀叹自身,也许我唏嘘渐老的父母。
风沿着松尖滑过,在林间穿过,从我耳边吹过,我像是听到了父母在滩底烈日下躬起腰身。双亲在我脑海深处静坐,他们那样苍老了,那样苍老了。我始终愧疚的双亲,这些日子我总是在忏悔。我想为他们去做很多,可是在现实面前我又是那样苍白。你们给我的和我能给的,你想给我的和我想给你的,之间差了多少?越走,我越孤独。在孤独的境遇里,我明白最好的爱是他们给我的。我看着他们一天天衰弱苍老,又无能为力。我跪在这苍茫大地,使劲撕裂胸口,把心中的深切悲伤朝着落日的方向呼喊,可是落日还是无情落下,天还是黑了。我始终还得站起来靠自己行走。他们的肩膀上面踩满了我们做子女的脚印,可是他们还是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最后的骨血都榨干。父母,是我心里最幸福的存在也是我心里最痛的存在。他们的无怨无悔就像刻刀,把他的所有爱刻在我的身体里,时间脉络苍老,那缕缕刻痕开始渗血。
松林的小路还是继续宁静着,没有人来打扰我一个人的寂静。路啊!真长又真短!我不知不觉走了快一半。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惶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焦躁?是害怕吗?在深夜独自一人时,我想害怕,可是从来不愿承认,因为生活的千军万马不会因为诚实而放过我。现在我想偷偷说我害怕。我在生活里不停的选择不停的拐弯。曾经我从来没有想我会走到什么地方或者走向什么方向。现在却时时想,我害怕丢失的,我再没有时间去拾起。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已经是五七将近的日渐衰微的女子。时间无情的从我身体里面抽走生命。我热血封腾的梦想也无处可藏。站在拐点,我再也没有往日的从容。清晨,阳光透过玻璃铺在床上,阳台的绿色清脆,这些美好的让我不相信。我伸手触摸阳光,却看到光束里的浮游物在飘动,那里也会另外一个世界吧?我昨晚梦到了一个故事,我在那个故事里悲欢离合,我现在又在哪里?时间,沧海桑田的缔造者。掩藏无数的开始和过往,结局却只有一个。
小路左边紧挨着一堵高墙,高墙里面是永乐宫壁画,被著名戏剧家马少波称为“永乐三清铁画钩,曹衣吴带兼刚柔。唐宋遗风满壁是,堪称天下第一流”。我匆匆欣赏了两遍,出来后就印象模糊了。我却误入松林小路,就沉醉其中。尽头是一片竹林,凤尾森森,不见黛玉多愁独忆洞宾多情。一方人造池上架一石桥,我实在吟不出龙吟细细。粗糙的人工痕迹和发黄的死水,也把那几竿竹的清逸消减无余,我顿感遗憾。
好在转过石桥,我又来到了另一条松林小路。这条小路想是许久未扫了,青砖无苔布鸟屎,鸦雀叽喳扰清幽。不经修剪的松树,无理的把树枝乱垂,我躬着背,才能通过。走了两百米来到高墙外的另一条小路了,和初见的感觉一样。从这条路,我来到另一处。这边人杂一些,我便有些厌了。喜鹊飞起时,有细细羽毛落下,我捡起一根干净完整的,放在掌心。这根羽毛细细软软的,顶端是深灰色,越往根部越浅,轻轻的毛绒绒的小物件,它一定长在哪个漂亮喜鹊最柔软的地方,这个喜鹊一定像是一个会吟诗的女子,不然怎么会生出这样柔弱的羽毛来。摸着它,就像是我第一次抚摸女儿一样。女儿刚生下来也是这样软软的。我用力撑起上半身,吃力的摸摸女儿的小脸,透过指尖我感觉到她的柔弱,我要保护她!保护,这两个字瞬间在我心里清晰,我也明白了“为母则刚”。如果没有女儿,我怎么能这样坚强无畏,抵挡生活的千军万马?女儿,那个小小的,现在有时还会教训我的小家伙。她给了我爱、幸福、希望、勇气、坚强……,把我单纯的性格和单调的生活重新组合,建造出一个充满秘密的城堡。她牵着我的手,走过水光熠熠的喷泉,走过芬芳碧绿的草地,走过暗香四溢的花园,走过不停迷路的迷宫,还有尽头长长的走廊。她的手越松了,我知道她将要离去,她要重新开始一条新的时间线,我只能在自己的时间线上望着她,想着她,盼着她,直到我再也看不见。
松林的路到了尽头,我还没有到尽头。脚下的青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鹅卵石代替,脚掌隐隐生疼。挑一个干净的青石台阶坐上,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三座大殿古朴雄伟,石碑肃穆静立两侧廊内,大院正路两边树木高大葱茏,地面黄土伏地,干净淳厚。游人几个,三三两两。风从云生,穿林过厅,摇动树影。夏天炎热的烦躁也逐渐平息。
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刚才走的那条松林小路。有着青苔的青砖斑斑驳驳,我嗅到了故乡的气息。我也曾生活在一个铺满青砖的小院,那里的青砖也是斑斑驳驳长满青苔。那个院子的靠墙跟也有一棵松树。我几回回梦回故园,想重续儿时的生活。自从出嫁那一刻我已逐渐从故园剥离,抽骨拔筋的疼痛,把融合了25年的骨血分离。我跟着一个男人开始在异地重建家园,可是从此我便失去了故土,成了一个无处魂归的游子。孤独成了我必须面对的伙伴,我甩不走也静不下,我深夜和它对坐,它一眼看穿我的内心纠结,我却难与它何解。故园成了我心口裸露的不会结疤的伤口。
几里松林几里路长。我走过这一眼不尽的松林,就像我走过高高低低的生命砖垒。有多长就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