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男生长吧》
1
“只要你想读书,你能读书,你读到哪,我就把你送到哪!但是以后你得还我!”
“我生的全是姑娘,我没能力生个儿子,别人背地里都说我,我就要把我家的姑娘当个儿子养,让他们看看我家姑娘比儿子还有出息!”
“你要好好读书,要有出息,你爹妈没有个男苗,但我们不能忘了祖!”
“你要好好努力,以后发展好了,这些弟弟妹妹呀都要你帮着点。”
那些不时响起的话语,不似倾盆的雨,一遍遍浇个不停,而是一字千钧,字字都落得很稳,压在肩上却看不出痕迹,只是挺沉。
“我从不拒绝成长,我甚至想要追赶时光,我想肩膀变得宽一点,我想把该承担的都扛在肩上,不要颠簸,不要摇晃,即使被时间裹挟,不要回头望。”
李向男(后文简称为“男”),女,大一新生,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一段话。
2
男,身材偏胖,在高中的时候,已达到20岁前体重巅峰,具体多胖,只能说眼睛已经被脸上的横肉挤得戾气侧漏。所谓的戾气,就是一种与他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踏入大学校园的男,明显收敛了那一股孤傲的气势,一个暑假的等待与煎熬,显瘦了不少。
学生会是不少大一新生向往的地方,但男始终也没搞明白加入学生会到底有啥用,因为在男高中的学校里,没有这样神秘的组织,而且男也没有兴趣。
按照男的说法就是:我聪明过世人,不知道的事情,只是偶尔神经大条。
呐,上大学到底干嘛?
不是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
军训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十一小长假。
要不要把军训掠过呢?还是说一下吧。
值得提一下的就是,脑子有个小包包的学生会吧,竟然把入会申请和面试时间放在军训期间。难道学生会不知道军训啥也不干,但还是很忙的吗?!
特别是对男这种胸怀远大理想,身体只想瘫痪在床的女同学来说,学生会的那群小包包的决议简直就是没有真爱呀!
那时候,什么班主任呀,辅导员助理呀,还有各式各样听起来很高档的学长学姐们打包来的各种教育和开导套餐。
现在闲扯时说起大一才到学校的时光,总是会意味深长的说:那时我是一只多么天真烂漫的人类啊!
后来男只记得,那个大一的时候发型长得比脸好看的辅导员助理最近又换了女朋友了。
男,看着从窗口流进的月光,回想起一路走来的的岁月,和那些种在心上的毒疮,提笔开始写下日记。
3
男说这是记忆的灰白区域,没有对错,只是发生过。
男的自述。
我手里捏着写着我父母的名字的纸片,站在院子边上,眼里噙着泪水。
字是听奶奶的话写的,其实不是听话,只是害怕被挨打,那时才上三年级。
奶奶一手抓着两毛钱一盒的火柴匣子,一手拎起一根火柴,在火柴匣子旁揣出火花。
奶奶一边咒骂,一边将吱吱吐火的火柴苗子伸向我。
“就烧在这里,烧死你们这些不孝子,你们这些绝子绝孙的···”
我不知道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丑陋的言辞,不知道它们是怎样从一个人的口里喷涌而出,就像一股洪流,措不及防地砸晕我的头。
一张张纸片卷着我父母的名字,扭曲着,没有呻吟,只是在红黄的火苗之间,由白到黑再变成没有生命的灰。
那些灰烬在空气里飞呀飞呀,最终无力地洒落在任何地方。
泪水会模糊我的眼,但我清楚地看见火堆旁的鹅绒草被拷得失了颜色,没有光芒。
我跑开了,蹲在午后的墙角,环抱着手臂,看着我身边的在风里轻轻摇摆的小草。
我的世界突然安静了,即使我之外的世界依旧听见那些咒骂和咆哮。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娶了婆娘就忘了妈,生活费一分钱也不寄回来,全部寄给别人的妈买药吃···死短命子···不得好死···”
因为钱吧。
其实,谁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奶奶听到一些闲言闲语,觉得父亲听母亲的话给外婆寄了钱,不管多少,不管为什么,心里都是不平衡的。
4
表叔的新婚之夜,亲戚朋友、邻里乡亲聚在一起庆贺。
在上四年纪的我,是逃课跑来玩的。
那天我很开心,第一次接触话筒,第一次唱着有伴奏的歌。
那一天,我玩到很晚。
“向南,你去看一下,你妈在屋里哭!”
“哦。”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脚踩在门框上,往里探头。
母亲坐在临时铺的床边,哽咽着,父亲在一个大木柜旁背向着我。
地面上是那种土墙屋子常有的裂开的纹路。
“向男,你过来,你听看看···你奶奶往年是怎么对我的,莫明奇妙地日决(俚语,“骂”的意思)我,生你的时候亏待我···你爹倒好,一回来就给你爷爷奶奶拿了800块钱,你爹硬是钱多。老子不出切打工了,就在屋里带娃儿,你寄钱回来养我噻(这句话是说给父亲听的)···”
母亲一边哭,一边说着,我就在一旁怯怯的听着。
我坐在母亲的旁边,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要有表情,不要说话,眼泪会掉下来的。
母亲一直说了好久,说要和父亲离婚。
后来外婆和大姨、三姨们进屋来劝了劝,说别闹了,早点睡觉吧。
父亲说了句“早点睡吧”,便离开了屋子。
最后我留下来陪着母亲。
“那年我怀你的时候,屋里头硬是穷得莫法老,你爹又不好,我天天还要上坡干农活,你奶奶硬是黑心得很,水都舍不得给我喝一口,天天稀饭咸菜,我也把你生下来了···”
我一个人裹着一张床单,躺在母亲旁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一边听着母亲倒苦水,一边任由着眼泪流淌着,没有任何声响,一动不动。
我想无声的哭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以后再想要嚎啕大哭,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最无力的是,我就向一个回收站一般。
母亲会把奶奶的不好讲给我,奶奶也同样把母亲的不好讲给我。
我以同样的方式无声的哭泣,同样的保持沉默。
我知道谁都没有错,谁都是为生活所迫。
5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恨自己的父母。
恨他们不在身边,很他们不温暖。
每一次犯错,母亲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而是直接抄起家伙疯狂地抽打我,一犯错就挨打的岁月一只持续到了初中。
被奶奶打过、被爷爷打过、被母亲打过、被父亲打过、被外婆打过、被伯伯打过、被舅舅打过、被老师打过···
挨打的原因也是格式各样的:
下雨的时候玩水,弄湿了全身;趁幼儿园小朋友打架的时候,悄悄顺走了他们扔掉的书包里的有可爱图片的书;放学回家的路上拔了人家种的花,被人家故意栓在路上的恶狗拦住去上学的路;跟爷爷骗了钱让老师帮忙买了课外书,还说那是我的压岁钱;在家偷了钱买了6把削笔刀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回家的路上抽了人家地里的麦穗;在表哥家偷拿了他们的笔和本子;中午烈日当空的时候去抓螃蟹;把家里的钥匙扔进了粪坑;半天时间写了两页字,用完了12支铅笔;把整个电饭锅仍在水里洗了(我保证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电饭锅);偷吃了半个西瓜,把西瓜皮盖在那里,感觉跟没有动过一样;被带去外婆的母亲家祝寿,在房子后边堆了个土包,插了一圈竹叶,被指像坟墓(那一年外婆的母亲去世了)......
那些年少无知犯的错,后来成了最最美好的记忆。
四年级那一年,母亲又要离开去打工了,给我留了一封信:
向南,在家里要好好学习。我知道从小我就没有在你的身边照顾你。妈妈也是没办法呀。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妈妈怎么可能不爱你呢。妈妈莫得啥子文化,就只能打工了,你不要像我一样。
母亲只上了二年级,信里边好几处错别字呢。
早不记得那封信丢在了哪里,有没有变成养分滋养一颗缓慢成长的心。
只是想起信里的话,总是觉得很心疼。
6
“我送你去学校吧”,我起床收拾好之后,父亲叫住我说。
父亲拉着我的手,早晨的雾还没有散透。
“初三最后一学期了,你自己加点油,好好学习。”
“嗯,我知道。”
我体质寒凉,那个早晨去觉得,手心发热。
那是父亲从外地回来第三天,也是他和母亲即将外出的一天。
当我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必须开灯才看得见的出租房,在床上睡熟的上小学的妹妹和搭在楼梯下的厨房。
这一学期,这三个多月,这一百多天。
每一天都是重复的生活。
每天早晨,当邓丽君的《甜蜜蜜》从那一台座机里响起的时候。
闭着眼,伸手摁掉,两分钟之后开始穿衣。
用电饭锅煮上早饭,然后洗漱,背上书包上学堂,到学堂是十分钟的路程,一路走一路都在背着文言文。
上完早读之后,回家吃早饭,刷碗,再上学堂。这时妹妹已经吃过早饭去学校了。
中午回家做饭,一般蒸米饭,两个炒菜或一菜一汤,切菜变成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下午没有中午时间充足,给钱打发妹妹在外边下馆子,我就在学校食堂解决。
我晚自习后才回家,在锅里热上水,然后开始坐在床边,趴在大木柜子上写作业看书,十一点左右开始洗漱和洗衣服。
这样,十二点躺下睡觉,这一天就算作是结束。
这三个多月,一点没有觉得孤独。
直到中考之后,稍微担心了一下能不能上高中,其他什么已没有想过。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没有向他问成绩,我说不是过几天才领通知书嘛?
上高中对来说,只是意味着继续,继续好好学习,才能成就自己。
书上和老师不都这么说嘛!
7
05:00 起床 洗漱 穿超大号的T恤
05:20 出门 跑步 向人少的那个方向
06:00 回房间 洗个脸 换身衣服 拿书 出门
06:10 吃早餐 两个包子 一个花卷 一碗稀饭
06:20 早读
高考前一个月,每一个早晨都如此。
从压力这个庞大的蜘蛛网里挣脱出来,不用想太多,只是规律地生活。
两个月之前,吃药就是家常便饭,明显觉得自己记忆减退、脑供血不足、气喘加重。
这些不过是压力和渐渐上升的气温共同作用后在我的身上表现出来的焦虑和不安。
在这个紧张的复习阶段,我赖在自己租的小小房间里,拉上窗帘,躲在床上,打电话给班主任说,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我在文章里写:
我就好像在攀登一座悬崖,我看见阳光在悬崖边上闪烁,刺疼我的眼,我没有感到温暖,我看到的是带着嘲笑的黑暗。
我想闭着眼向前,可我攀不到那一块垫脚的岩石。
“妈,我至少要上二本,不然就再复读一年,我想学美术。”
“你觉得好就好。”
最终顺利上了二本。
不喜不悲,期望以内。
我把成绩单发给父亲,父亲说,志愿你自己看着填。
我是一只鸟儿,住在没有上锁的笼子里。
8
爷爷奶奶说,你学医吧,当个医生多好啊。
我说:我这神经大条去当医生,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亡灵在我头上飞来飞去哩!
高考毕业的那个夏天,时不时连天阴雨。
“李瘸子,又来街上卖李子来了···”
“老李,今天一瘸一瘸的走得瓜快嘛!”
···
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和爷爷一人背着五六十来斤的李子,就上街去了,走走停停,到街上的路要走一个小时。
爷爷,是个话唠,笑一笑,就开始跟人谈天说地。
街上都是爷爷的老熟人。
“老板儿,给我打十斤酒嘛!”
“你上一次的酒钱还没给呢,你这个掰脚脚,怎么地,今天还要赊着。”
“哈哈,你看你说的,等我和我孙女把李子卖完了就给你酒钱。我怎么可能欠你钱呢,你说是不是。”
爷爷喝酒就跟和喝开水一样,总说一口酒下肚,人生才痛快。
我不喝酒,我不懂糊涂是怎样一种感受,只知道市井里,有钱称为人。
夏雨不吱声,本来晴空万里,不经意就开始呜咽地狂下,电闪雷鸣。
每次这样的时候,家里确实最遭殃的时候。
老旧的土墙方,不怕偶然的狂风暴雨,就怕阴雨连连。
所谓水滴石穿,只怕太长时间的浸润会让土墙崩塌。
太久没有翻盖的青瓦,总是让雨水轻易就渗入,奶奶总是在家里摆弄着锅碗瓢盆桶,来乘那些不从屋檐落的水。
我没有在家多待,暑假找了一份在餐厅做服务员的兼职,一直到大学报道前回了一次家。
给爷爷奶奶留了一点点暑假挣来的工资。
到学校前收到了那些嘱咐的话:
“只要你想读书,你能读书,你读到哪,我就把你送到哪!但是以后你得还我!”
“我生的全是姑娘,我没能力生个儿子,别人背地里都说我,我就要把我家的姑娘当个儿子养,让他们看看我家姑娘比儿子还有出息!”
“你要好好读书,要有出息,你爹妈没有个男苗,但我们不能忘了祖!”
“你要好好努力,以后发展好了,这些弟弟妹妹呀都要你帮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