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剑落,老榕树又添了伤痕。剑锋在树干上擦过,留下的缺口很窄,却很深。
“姑娘住手!放过这棵老榕树吧!”吟蔳循声望去,是一名身着浅缥色短褐的男子。遂将剑锋转了方向,远远地指着几米外那名男子的咽喉处。“那你替它?”吟蔳的眼眸泛红,不知是怒气上涌还是强忍泪水所致。
“哥,走吧!别惹这个悍妇!”另一名男子拽了拽方才那名男子的衣袂,说着自以为的悄悄话。
吟蔳轻抖手腕,将剑锋向左偏移,指着身着苍色短褐的那名男子。
只见那男子全身一怵,惊魂未定地说:“女侠……女侠别动气!别跟我们……凡夫俗子……一……一般见识。”
“琴棋书画诗酒花,皆可消愁。姑娘不似恶毒之人,何必要伤及无辜?”
这话仿佛古刹的一声梵音,令吟蔳从狂乱中渐渐镇定下来。“我要酒,最烈的酒!”
“只要不动剑,都好说!都好说!”身着苍色短褐的男子如释重负,跑进榕树旁的小屋,不多时抱着三大坛酒现身。两坛用胳膊夹靠在胸前,另一坛叠在这两坛之上,用下巴抵住坛顶。
身着浅缥色短褐的男子喊住他:“阿苡,姑娘又不是酒鬼!”
吟蔳不理会,一把抓起最上方的那坛,用剑劈开坛盖,将坛口朝向自己,任酒如瀑布般倾注而下,入口,醉心。酒香醇厚,方才紧张的空气也因这酒香变得舒缓。
一坛下肚,吟蔳虽觉些许眩晕,但仍辨得清天地,记得起心中事,便伸手去抓第二坛。
“姑娘,哪怕喝到忘我,也终有醒来的时候。姑娘的烦忧,若可为外人道,说出来,兴许更畅快些。”
“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多事?”或许是酒的作用,吟蔳的眼眸像起了一层轻雾,“可亲又如何?故又如何?现在能与我说话的,还不是一个陌生人?”
“姑娘,其实看见你,我仿佛看见了五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也喝过酒,也伤过这棵老榕树……”
吟蔳突然腾空跃起,顺着老榕树粗大的主干上到两三丈高,落在旁侧的枝干上。她细细抚摸着主干上的纹路。片刻之后,停住了,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触到了一条横向树疤,长约一尺,深约一寸。指尖在这条树疤上游移,似乎仍能感受到当时的那份嗔怒。看来,他说的是真话。
吟蔳一个翻身,落回到地上。借着酒劲,她少了些戒备,与眼前的陌生男子攀谈起来。
原来眼前这名身着浅缥色短褐的男子叫林莯,另一名身着苍色短褐的男子是他的弟弟林苡。兄弟俩相依为命,靠木工手艺营生。
“曾经的你,对老榕树做了什么?”
林莯笑了,笑容中仍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当年,心爱的女子嫁他人为妇,可我无能为力,便捡起锯子拿这老榕树出气。”
吟蔳有些吃惊。一则,表面上如此温文尔雅的男子,心中竟藏着如此酸楚的往事;二则,对着自己这不知来路的陌生人,他竟如此坦诚。或许,我是酒逢知己了。吟蔳这样想着,便谈起了自己的心事。
“距此九万里之上,是九重天。九重天上有座凤煊宫,住着所有凤族的神灵。我叫吟蔳,是其中的一员。我与凤族圣师的儿子昱驰幼年便相知。眼见我们逐渐成年,定下了婚约。我曾经多么期待大婚之日,直至……直至有一天,我撞见昱驰和我姐姐韫娆互换凤羽、凤翎。凤族生来,便是男子携凤羽,女子携凤翎。凤羽和凤翎在哪里,我们的魂就会归向那里我受不了被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同时欺骗,便跳下通天井,到了这里。”
“我们常常祭拜凤神。如今见了本尊,我想我该给你磕三个响头。”林莯说罢,便作势欲要俯身。但吟蔳一拂袖,袖口涌出一股强风,生生将林莯推直。两人相视而笑。
“夜已深。你也不似方才躁乱。我叫阿苡收拾了一间客房。神女不嫌的话,就请夜宿寒舍吧!”
吟蔳将未启封的第二坛酒塞到林莯手里。“那好!明晚接着喝!”
2
翌日清晨,林莯和林苡扛着一箱工具外出做活。吟蔳一人倍感寂寥,却不敢多走动,怕扰了村里原有的安宁。拎起一坛酒独自喝着,透过窗棂望向天空,又觉伤心,终于挨到黄昏。林莯和林苡的脚步声是她盼望已久的。
“现在可以陪我喝酒了!”吟蔳托着两坛酒,一个翻身从二楼落到一楼。
“神女姐姐,我们现在要劈柴、做饭。然后,还得赶着做条案。客人要得急!”林苡被吟蔳荒唐的想法震到,不禁大吐苦水。
吟蔳一脸轻松地说道:“我帮你们呀!弄完这些就可以陪我喝酒了吧?”
“弄完这些自然得空了,不过……”林苡话未说完,只见吟蔳走入火房,捡起灶旁一根粗木,抽出剑往下纵向一劈,碎成两条,又捡起,横向一劈,碎成粗细相近的四条。
“是这样吗?”
林苡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饭后,林莯和林苡吃力地抬出几块大木板,倒出斧、锯、刨、尺等各色工具,围着木板量量画画。一阵忙碌之后,林苡压着一端,林莯拿起锯子,准备照着画线进行切割。
“让我来吧!”吟蔳拔剑走上前去。
“这是精细的活。必须沿着画线,丝毫错不得,并不是力道大就行。”林苡显然不放心吟蔳。
“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剩下来的让我们兄弟俩慢慢做吧!”林莯怕林苡的话惹吟蔳不快,补了一句。
“错了一丝一毫,便算我的。”吟蔳顺着画线一甩剑,剑锋嵌入木板的画线处,沿着画线向前游走。一收手,剑锋在画线的另一端停住,分毫不差。
“神女姐姐,我给你拿酒去!待会儿让我哥陪姐姐好好喝!”林苡兴奋地跑向酒窖。
“别愣着了,快接着画线吧!要不然,你该赶不上我了。”望着出神的林莯,吟蔳笑出了声。
林苡刚搬出两坛酒,条案的案面已成形。他“呀”的一声,不觉松了手。吟蔳贴地飞去,两手各撑起一坛。
“差点可惜了这两坛好酒!”林苡这才回过神来。林莯对着他笑道:“真是蠢才!”
老榕树下,伴着酒坛开启,林莯和吟蔳又打开了话匣子。
“配得上如此剑术,手中这剑,想来不是寻常之物吧?”
“这叫凤烑剑,由千年凤骨煅造而成。”吟蔳抽出剑,对着月光前后翻转。林莯看去,这剑泛着微微的红光,与之前所见的其他佩剑的冷光截然不同。
“你试试。”吟蔳将凤烑剑丢给林莯,眼角闪着一丝诡异。
林莯刚接过剑,整个人便不由往下坠,几乎要扑倒在地。吟蔳赶紧抽走凤烑剑,并一把抓住林莯的后襟,让他坐稳。
“你这神物,并非我这凡夫俗子能驾驭。”
“九重天上,除了你们,还有其他神族吗?”
“还有鸾族,他们住在鸾霄宫,和我们隔着天河。”
“从小跟着老人们拜凤神和鸾神,以求太平,看来不无道理。”
3
又一日,林莯和林苡在做百齿暗榫,光是画线已累得两人腰颈僵硬。
“哥呀,这百齿暗榫太磨人了,明日再接着做吧!”林苡开始叫苦了。
“阿苡,再撑一撑吧。明日的活未必比今日少。”
不甘袖手旁观的吟蔳自然要去帮忙。“你们让开!”
“神女姐姐,这百齿暗榫隔一小段便需要切凿一块,我们光丈量画线就费了一个时辰。要是……”虽然前几日见识了吟蔳精准的剑术,但把这百齿暗榫交给吟蔳,林苡仍掩不住自己的担忧。
“呵。年纪不大,倒挺婆妈。”吟蔳没有多言,将画线后的粗木条立起,脚下如生风一般,绕着木条又劈又割。其移动和出手之快,在林莯和林苡眼里,只见一群人影顺着木条转圈。飞落的木渣不时向他们砸去,但他们常因看呆了躲闪不及被砸得生疼。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成形的百齿暗榫便映入眼帘。吟蔳对着林苡,回击似的挑了挑眉毛。
“刚才那招神功叫什么?”照例的饮酒,但林莯的思绪仍停留在吟蔳削凿百齿暗榫的情景中,迫不及待地发问。
“凤起。”
“像极了书中写到的凤凰起飞时上下盘旋的样子。”
“我猜,还有比凤起更厉害的吧?”
“有。凤舞。”
4
“林莯,你是怎么回事?往日看你做事认真细致,一应木器全托你们做。这回怎么出这么大问题?”
“钱员外,我立马重做。尽快送到府上。”
吟蔳见林莯愁容满面,不愿言语,便私下问了林苡。原来是钱员外托林莯做一块“金风玉露”的阴刻木匾,但林莯不知为何,误刻成了“金凤玉露”,而林苡又不识字,直到钱员外带人来取,才发现这一纰漏。
“神女姐姐,这块木匾要重做,我们兄弟恐怕得不吃不睡,才勉强来得及了。”说话间,林苡感觉鼻子有些酸涩。
“阿苡,快开始吧!再耽误就更来不及了。”林莯听到了林苡的话,便催促道。
“且慢!我可以帮你们。”吟蔳叫住了林莯。
“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这次是我自己犯的错,应当我自己来弥补,不用他人插手!”
“既然你要独自承担,为何拉上阿苡?”吟蔳突然有点急躁,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放缓了声调:“兴许,我成日拉你喝酒,是铸成此错的缘由。我必逃不开干系。”至此,吟蔳便不再理会林莯,转身对林苡说:“阿苡,你快去搬做这木匾的板子。”
林苡立马跑进一个堆满木料的房间,寻了一块大小材质都相近的木板。
吟蔳用剑挑起已刻字的那块木匾,木匾在空中翻转几圈,稳稳落在木板上。“上面的这块木匾,无它用吧?”
“神女姐姐快别取笑我们了。”
听林苡如此说,吟蔳便放心了。
她一跃而起,凌空倒立。用力地将剑刺向上层木匾的刻字,剑锋刺破木匾至抵下层木板。沿着上层木匾上原有刻字的轮廓,一笔一笔雕琢着下层的木板,木屑飞卷。刻琢“风”字时,她格外小心,生怕带进那多余的一笔。“露”字收尾,吟蔳翻身立于地面,推开上层木匾,下层木板的阴刻已成。她见林莯林苡两人像被偷了魂,下巴快挂到脖子上了,且木屑星星点点,铺了他们一身,不由捂肚大笑。林莯和林苡被吟蔳的笑容拽回,看着吟蔳也沾了一身木屑,笑成一团。笑声中,隐约听到林苡说了一句:“那些帝王不过是‘金屋藏娇’,我们这是‘木屋藏神’!比帝王都厉害。”
5
“今日收工早。可以好好陪你饮酒。”
“天色已暗,但地上的暑热未消。我们寻个高处喝酒吧!”
“老榕树上怎么样?你说爬到哪支树干上?”
“待你爬上得什么时辰,我可等不及。”吟蔳抓起林莯的胳膊,不容分说地把他带到一支粗壮的树干上,离地约四五丈。
“早上给钱员外送木匾,他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吟蔳听了,笑得差点把那口酒吐出来。
林莯从斜襟后掏出一个扁扁的布包,细细打开,是两套衣服。“回来时,顺道去成衣铺买了两套衣服。你多有顾忌,平日也不出门,只能总穿那一套衣服。你帮了我们兄弟俩那么多,我们是该谢谢你。这衣服你若穿着不合身,便告诉我,我帮你改。若怕我改坏了,我送到店里去改。”
“你还会改衣服?”
“带着阿苡,总得多会点。以后,你别使神力帮我们了。时日久了,真离不了你了,该如何是好?”
林莯说的虽是担忧的话,但吟蔳仍分明听出了一层其他意思,便故作懵懂地问:“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呢?什么离不了?”
林莯有些慌乱,结巴地说:“阿苡……阿苡从小就爱偷懒。你……你再帮忙,他就更……更不愿多学了。”
“好!我答应你。”吟蔳望着林莯,目光如水。而林莯则更慌乱了,赶紧扭头避开,猛喝了一口酒。
“前几日的那招,就是凤舞吧!”
“是。”
“还有比凤舞更上乘的神功吗?”
“有。凤火。”说着,吟蔳从头上拔下一枚通身白玉色的簪子,“这叫凤骨簪,必须有它才能使出凤火。”吟蔳将凤骨簪递给林莯看。“将凤骨簪刺入头顶的涌泉穴,全身便会沸腾,如火焰般灼热,激出至高神力。只是……”吟蔳抿了一小口酒,继续说道:“凤火燃烧血液,轻则元气涣散,重则形神俱灭。”
“那你千万不要用凤火!”林莯一把抓住吟蔳的手,又觉自己莽撞,立马松开。
远处飘来鸟儿的鸣唱,声音越来越近,又逐渐远去。
“这是?”
“这是夜莺,虽然它们常常在夜里飞翔,但夜深了,总归要回家的。那片林子便是他们的家。”林莯突然噗嗤一笑:“不知你这只神鸟的林子在哪?何日会归林?”但说完,林莯又感到一阵挥散不去的哀伤。
“阿莯,我有句话想问你。”吟蔳缓缓地说。
林莯被“阿莯”这个称谓惊住,毕竟这么叫过他的,只有曾经相爱过的洛琋。
“如果我赖在这里,你会不会嫌?”
林莯抬头,撞上吟蔳那闪着清光的双眸,一时开不了口,只得使劲摇头。
“那我的林子,就在这里。”
林莯听到这话,即便没把手按在胸口,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急速跳动,如此剧烈,似乎要震出身体。他既惊喜又紧张,更加不知所措。
吟蔳将头偏向他,双眸离得更近了。霎时,林莯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种魔力控制,心跳再次加剧,但上身却不由自主地向吟蔳靠去。双唇相触,那温热蔓延,身体柔酥得好像在渐渐融化。
6
那晚后,林莯和吟蔳不如往常多言,目光交汇,彼此就懂了。吟蔳不再插手他们的木工活,在劈柴、生火、烧饭和等待中度过白天。
“在凤煊宫的时候,我常常落到宫宇的最高处,一个人发呆。突然想念在屋顶上坐着的感觉了。”
“那我们上屋顶吧!不过,你不能用神力。”
“那怎么上去?”
“你跟着我,我们一起爬上去。”
他们到了二层的阁楼。林莯推开窗,站在窗框上,轻轻一跳,双手抓住了屋檐。顺势往一跃,便上了屋顶。他让吟蔳也站上窗框,伸手一把将吟蔳拉上屋顶。
“撇开神力,你爬高还不如我吧!”
“你尽情得意吧!”吟蔳右手拖着脸颊,看向林莯。“阿莯,是不是已经过了六十多年?”
“六十多年?是六十二天。”
“真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若这些时日放在九重天,便是六十二年了。”
“凡人的一生,于神而言,或许不过是从种子发芽到花儿衰败那短短几十天。”林莯突然想起什么,迸出一丝笑容。“还好不在九重天,要不然,还没等出土的花儿开到最艳,我已老去了。”
7
林莯和林苡照例踏着晚霞回来。但今日的晚霞红得刺眼,远处的层云像浸在鲜血里。突然,浓重的沙尘扬起,眼前突然出现一名男子,披头散发,脸上血迹斑斑,衣服尽是刀口。“蔳儿!”这男子全力嘶吼着。
吟蔳闻声,从二层的阁楼一跃而下。“昱驰!”
“凤煊宫有难!鸾族……”昱驰还来不及说完,又扬起一阵黑沙。是鸾族至高神灵印天的左右护法——风厉和雨澈。
“哈哈哈!凤族的至高神灵原来躲在人间。”风厉见吟蔳一身素色襦裙,放肆大笑。
“只要你下令归降鸾霄宫,我们便即刻停止对凤煊宫的一切杀戮。”雨澈更是出言不逊。
吟蔳拔出凤烑剑,与风厉和雨澈开战。但任凭招数用尽,风厉和雨澈仍毫发无伤。昱驰强忍伤痛,也加入了激战,但频频被打出几丈远。
凤起和凤舞竟也被轻松抵挡。吟蔳如此想着,一个不留神,被雨澈击中颈部,扑倒在地,“哇”地吐了口血。
“蔳儿,风厉和雨澈手刃了无数凤族勇士,并吸食了他们的神力。”
吟蔳右手撑地站起,又一口鲜血冒出。
林莯抡起手边的斧子,向风厉和雨澈冲去。吟蔳见状,用凤烑剑击起一阵风,将林莯推到门边。她对着林莯大喊:“别过来送死!”
“你也知道跟我们打是送死!不如趁早归降吧!”风厉冷笑到。
“要不然,等我们血洗了凤煊宫,整个九重天就都是我们鸾族的!哈哈!不对,到时候,这人间也在我们的股掌之中。”雨澈的野心更大。
“做梦!”吟蔳拔下头上的凤骨簪,往头顶用力一刺。眨眼间,她全身泛红,眼中似乎冒着烈焰。
“凤火!”风厉和雨澈立马收起了笑容,脸上一片死寂。
“蔳儿!”昱驰大喊。
林莯倚着门板,面如土色,呆呆地说着:“千万不要用凤火。”
吟蔳如一团熊熊烈火,向风厉和雨澈逼去。他们无力抵抗,在凤火的灼烧下魂飞魄散。
“蔳儿,快拔出凤骨簪!”
但吟蔳此时已跌跌撞撞,不受控制。昱驰向吟蔳飞去,咬牙忍着浑身被炙烤的痛,拔出刺在吟蔳涌泉穴上的凤骨簪。两人一同瘫倒在地。
8
不知过了多久,吟蔳睁开眼,见姐姐韫娆坐在床榻,满脸伤痕。
“你赌气离开凤煊宫后,鸾族便乘虚而入了。你的离开,已铸成大错!你既然掌控凤骨簪,便应以凤族安危为重。”
“这些不用你教我!”吟蔳摩挲着握在手心的凤骨簪,“我比你更明白我的使命。”
“我知道,你心中有昱驰。为了救他不惜使用凤火。昱驰心里也有你,刚才要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扑上去拔出你的凤骨簪,或许你已经死在自己的凤火下。这次若能护得了凤族,欠你的,一定还给你!”
吟蔳似乎听懂了韫娆的言外之意,张口想说什么,但又吞了回去。
9
阁楼上,昱驰和林莯在交谈着。
“我们既然掌管着人间的安宁,人间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蔳儿终不是凡人,不能长久留在这里。握着凤骨簪的人,注定不能只为自己。”
林莯露出疑惑的神情。
昱驰笑道:“你不是神,是不懂这些。凤族的至高神灵退位前,会将凤骨簪刺入印堂,把毕生神力汇聚于凤骨簪上,传给下一任。凤骨簪上所集聚的无上神力……”
“只有在使出凤火的时候,一并爆发。是吗?”林莯忍不住打断了昱驰的话。“鸾族和凤族的战乱,目前看来只有凤火能平息,是吗?”
“不是只有你心里念着蔳儿!”
“你既然心中有她,为何会把凤羽送给她姐姐?”
“我心里除了蔳儿,还有娆儿。在人间,不也三妻四妾吗?”
“我心里可以只有她一个人。”
“可你如何守护她?就如刚才,她明明自己已负伤,还需费神救你。”
林莯无言以对,魂不守舍地扶着楼梯走下阁楼。
10
“阿莯,凤煊宫有难。我必须回九重天。”
“嗯。”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若不回来,你便不要……费时去等了。”
“别为我担心,等不了,自然就不等了。等得了,就等到再也等不下去那天。”
吟蔳将一簇羽毛塞到林莯手里:“这是我的凤翎。”
“你可以不回来,但……你要活着!”林莯哽咽了。
“希望我们下次遇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能真正随自己的心而活。”
两人相视,泪水决堤。吟蔳不敢多言,转身走向等在门边的昱驰和韫娆。一阵风起,三人便不见踪影。
11
“哥,你为什么不拦住神女姐姐。”
“她是神女,她属于整个凤族,她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从不奢求!”
“不奢求?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林苡抽出一段红绸。“红得如此鲜艳,这是你准备为她做嫁衣用的吧?”
林苡见林莯不说话,便决意将心中的话一股脑倒出:“哥,你什么都好。就是缺了勇气。当年洛琋姐姐与家里抗争,你为什么不敢拉起她的手与她私奔?”
“洛琋是大家闺秀,她值得安定的生活,而私奔,最给不起的恰恰就是安定。”
“你一直在乎自己给不了什么。是否想过,你给不了的,就是对方最需要的吗?”
一阵沉默。
12
此后,林莯照样晨起出门做工,傍晚回家,吃顿饭,便拎着坛酒爬到屋顶上。有时还会背着工具箱,上屋顶敲敲打打。这日复一日的生活过得他麻木了。
13
“哥,你看,天边的晚霞。”
林莯抬头去看,一片艳烈的红色。“只怕,是凤火。”
九重天上,鸾霄宫里,哀嚎声和呼叫声杂成一片。
“凤火!”“姐姐!”“娆儿!”
这次激出凤火的人,是韫娆。韫娆死死缠着印天,火焰渐渐吞噬着他们。
“吟蔳,我趁你昏迷,偷换了你手上的凤骨簪。希望这样,我便不再欠你了!”
韫娆的最后一句话是:“昱驰,以后你心里只装着吟蔳一个人!”
“姐姐!”
“娆儿!”
韫娆和印天神形俱灭。
吟蔳捡起凤骨簪,眼泪不住滴落。
“蔳儿,我以后会全心全意待你。”说罢,伸手向为吟蔳抹去眼泪。
吟蔳闪躲了,自顾自说道:“姐姐,我那时为了气你,故意让你误会。我应该早告诉你,我那日使出凤火,是怕他们危害人间,我怕他们伤害林莯!”
吟蔳哭吼至无力,将凤骨簪狠狠插入印堂,转身面对昱驰:“时至今日,你的全心全意已不是我所求,但有件事情希望你答应我!从此以后,守护凤煊宫。”
“你这么做,是为了他?一个无用的凡人?”
片刻之后,吟蔳将凤骨簪拔出,塞到昱驰手里。“无用是于你而言,而对我来说,他那样就够了。求你送我下通天井。”
昱驰张开五指,向吟蔳发力。
14
林莯在屋顶上喝酒,似醉似醒间,起了一阵风。待风过,他恍惚看见地上站着一名女子。定睛去认,便僵住了。
“忘记我了?”
“你,终究是回来了!”
“你说过,鸟儿迟早要归林的。这里,就是我的林子。”
“吟蔳!”林莯叫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百感交集,泪水悄然滑落。
“你一个人,喝的是闷酒吧?”
“那现在两个人了,是不是可以喝喜酒了?”林莯破涕为笑。
“好!我陪你喝。不过……”吟蔳莞尔一笑,“不过,我现在失去了所有神力,是个普通人了,你要拉我上屋顶。”
“你站在阁楼的窗框上,我拉你上来!”
“分别前说过,希望下次相见,我能做个普通人。当初权当是妄想……”
“我妄想得比你更多。”
“说给我听听。”
“不急,来日方长,我慢慢告诉你。”
“这屋顶,你修缮过。”
“如果有一天,你能回来,我希望你看到它最好的样子。”
夜莺向附近的树林飞去,带着婉转的鸣唱。
月光如练,铺洒而下。照着一对相拥而重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