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关于母亲,仅凭我指间那几个拙劣的文字是写不完她交织着苦与累的这一生的。我也想就此打住,不再往下写,但我心里却总觉得还应该为母亲记录点什么,方能令自己彻底安下心来。寻思了半天,我想就母亲的性格来点粗略的涂鸦。
母亲生性好强,最恨受人欺压,母亲那句“吃亏要吃明亏。”的训言是我心底永不泯灭的记忆,也正是依傍着那句话,母亲为自己树了好些个敌人,为了生存,为了公正。
在吃大锅饭的年月里,生性老实怯懦的父亲在生产队总是被指派干最累最重的活,却拿最低的工分,分最少的口粮。母亲对生产队干部恃强凌弱欺负人的行径颇感不满,于是时不时地会与那些队长,或是队长老婆之流论理欲求得公正对待。母亲与人争论的结果往往是,嘴甜的会讨队长欢心的女人可以在晒谷坪翻晒谷子,而怀着八个月身孕的母亲却依然被安排在泥泞的田间吃力地弯着腰收割水稻。
在我稍微懂事后,我慢慢地知道了母亲曾和周围好些个男人女人吵闹过甚至动过手。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吵架打架的对象大抵都是那些高高在上,阴奉阳违的男人和女人。我记得,母亲和那些撕扯过不对付的人有好些年不说话,但随着母亲年纪渐长,我却常常看到她和那些曾经擦肩而过都要吐口痰的邻居大叔大婶们坐在家门口啜一口茶热切地忆着当年,每每那时我心中便生出些极其微妙的感觉。我想,是母亲和那些大叔大婶们的宽容,理解和善意打动了我。
在母亲灌输给我的精神食粮中,还有一句框架着我人生道德言行的箴言,那就是母亲永远都说不厌的“做人要讲良心”的六个字。这六个字见证了母亲人性中的真诚与善良,见证了母亲那看似平凡却闪着光辉的可贵的人性品格,也是那六个字让她的三个孩子都在老实本分地活着。
母亲不会说甜言蜜语,甚至有时一句本可以说得很平和的话从母亲嘴里出来都会带些火药味。显然身为人媳的母亲的性格是很不讨奶奶喜欢的,奶奶便在邻居女人那闲话些母亲的不是,而且奶奶还不太待见那会正需要照顾的我们,这让母亲与奶奶的关系越发地处于冰点。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是极少与奶奶说话的,偶尔说句话,语气也是冷冷的,而那会,有时我反倒觉得奶奶成了小媳妇。
奶奶在六十七岁那年开始瘫痪,自此便下不了床,一年后,奶奶又开始大小便失禁,而且还神志失常地成天叫唤说胡话。那会,奶奶轮流在我家和叔叔家熬着日子,半个月轮一次。而每回轮到我家时,父亲只管着给奶奶端茶送饭,给老太太擦背洗澡换洗脏衣服的活计自然得母亲去做了。我得负责任地说,母亲那会对瘫痪的奶奶的照顾真算是不错了。半夜起床帮奶奶捡拾掉地上的被子,大年初一在冰冷的水塘里搓洗奶奶换下来的带着屎尿的衣裤,尽量让奶奶房里没有让人恶心的难闻的气味,这些母亲都做到了。虽然,母亲在不耐烦时偶尔也会飙出两句话来骂奶奶,但我却很能理解,我想母亲已经做得很好了。
奶奶在临死前,跟母亲说了一句话,芒秀,这几年难为你了,母亲听后潸然落泪。母亲在奶奶故去后跟我讲起照顾奶奶的事,母亲说,那会人家都在背后嘀咕你奶奶瘫痪可要遭罪了,说我是不可能好好伺候你奶奶的。母亲接着说,我就不中人家的圈套,偏就要好好伺候你奶奶,不让人说闲话。母亲说那话仿佛在跟人置气,但我知道母亲尽心照顾奶奶不是为了置气,而是出于孝顺,出于良心。
是的,母亲是善良的。剃头师傅来家给父亲剃头,赶上饭点,母亲总是留着师傅吃饭,用八零代在幼小的我们看来还很宝贝的鸡蛋款待师傅。家中来了算八字的瞎子,母亲会留人住一晚。远道而来的换镰刀的外地人来了求留宿,母亲也不会拒绝。而邻居的大婶们一般都不会做这些麻烦的事,母亲却说,出门人不容易,吃两碗饭住一宿没事。
母亲的性格有时也会遭遇周围人的非议,但我想,至少母亲拥有善良,而那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