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农历2月27日,父亲出生了,他是奶奶的第四个孩子。在那个缺衣短食的年代里,一个新生命的诞生,算不上一件开心的事情。尽管爷爷奶奶节衣缩食,日子仍然是过的紧巴巴的,好在他们兄妹几人懂事乖巧,从不给爷爷奶奶增添更多的烦恼。
常听父亲讲起,那个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爷爷奶奶拼尽全力,才送他上了两年学,可也因为天灾人祸无疾而终。所以父亲对我们兄妹的教育异常看重,他总说:“只要你们争气,努力读书,即使我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你们供出去。”为了兑现他的承诺,他不得不常年外出务工,有时甚至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记得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某天,爸爸把我和哥哥郑重其事的叫到跟前:“你们俩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日子一天不比一天,你们两的书是一定要读的,可守在家里又没出路,所以我和你妈商量了,今年我们两都到你舅打工的水泥厂去,你们在家要听话,不要惹是生非,等我们挣到钱了,就给你们买好吃的,也给你们买新衣服……”爸爸后面的嘱咐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第二天我是红肿着眼睛去学校的。
下午放学回家,爸爸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只破烂的尼龙口袋,里面装着一小包去年晒了过年的洋芋片以及他的几件换洗衣衫。“乖,娃娃不哭,爸爸妈妈出去挣钱,你们在家好好读书……”我和哥哥哭的像两个小小的泪人,可他们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们哭累了,便坐在地坝边的柿子树下,看着漫无边际的天空发呆。村里过路的人说:“你爸还躲在下边那个树林里,他也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啊,你们别哭了,不然他会担心的……”
那时,在村里,只有家庭条件特别优渥的,才装得起电话。所以我们与父母的联系,仅限于每个月一次的固定电话。有一次下暴雨,我没有带雨伞,光着头从学校淋了半个多小时的雨回家,第二天便高烧不退。哥哥着急得不行,跑去亲戚家给爸妈打电话,爸爸二话不说,把哥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责备他没能照顾好我,紧接着便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后来,我去到父母身边,原本以为两地分离的日子就此告一段落。可刚给我解决好学校问题,又遇上他们所在的工厂搬迁。无奈,他们只得让我留在就近的姨夫家,每周周末,才得以团聚。那天我正在上课,姨妈突然急匆匆的赶到学校,与老师耳语了几句,老师便让我收拾东西回家。在路上我才知道,父亲上班时,从高处落下来,摔断了腿,正在医院诊治。见到父亲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右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他就那样一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一动不动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卸下坚韧的外壳,那般柔弱。
上了初中后,我回到家乡,开始住校生活,父母依旧在外。有一次星期五放学晚了,我们一路小跑也没能在天黑前回家。在经过红仙岩的时候,山上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还在路上的是谁呀?要不要来玩玩?”想起以前听别人讲过的发生在这一带的鬼怪故事,我和邻家的弟弟吓得魂飞魄散,还要竭力压低哭泣的声音。好在哥哥他们及时赶到,才给我们壮了胆。后来听说,那个山洞里住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浪汉,每天晚上都装神弄鬼的吓唬过路人。从那以后,我再不敢走夜路了。父亲是在很久以后才听说这件事的,他万般自责,认为自己没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不能保护我,更不能伴我左右。所以,直到现在,只要天黑我还没回家,他一定会给我打电话,询问情况。
大学时常常跟父母探讨以后的走向,他们总说,只要你自己决定的,我们都支持你。可是毕业前夕,他们却突然变了卦,三天两头的打电话劝解我回家找工作,说离家近,以后多个照应。见我无动于衷,他们又开始打起了感情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我只得妥协。考试,面试,上岗,一切顺利。但山里的环境自然比不得城市,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我不止一次的在他们面前抱怨,发牢骚,更无法理解他们的出尔反尔。但他们一如既往的,沉默,从不多言多语。去年妈妈住院,我去医院照顾她,爸爸晚上打来电话询问情况:“你妈的病情怎么样了?我才把牲口将就好,晚上也没吃饭,我们就是害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当年才自私的想要你回来。你说你要是没在,你妈又这样躺在医院,我一个人,还要带着嘟嘟,可怎么办啊……”隐约的,我能感受到父亲泪水滴落的分量。那一刻,突然懂得父亲的苦楚和辛酸。一切的埋怨也都烟消云散。
做父母的总是有操不完的心。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我的父亲。今年已是我上班的第四年,年纪也已经二十好几,但依然是孤独一人。不善言辞的父亲总是敲边鼓:“人啊,都需要个伴儿。我们不挑人才怎么样,也不挑家庭怎么样,只要真心对你好,我们都是开心的。”有时,他也会忙着请人帮我介绍,替我各种张罗,虽然有诸多的不靠谱,但我不再像往常一样排斥和抵触,我开始明白,他这是爱女情深。
父亲已经年近六十,丝丝银发早已爬上了他的鬓角,皱纹也无情地刻上了双颊。但他依然一刻不得闲的忙碌着。他总是自言自语般的说到:“趁我现在还动得了,少给你们增添负担,我种点洋芋,栽点红苕,再养头猪,这样,你们回家也就不用样样都靠买了。现在这钱不好挣啊,一分钱得花出一分钱的价值……”前两天和父亲一起回老家,西下的阳光洒下金黄色的余晖,车上放着轻柔的音乐,阵阵清风拂来,满是闲适祥和。后座一直安静的他,突然开口说:“你明天又要去上班了?这三四天怎么过得这么快呢?”“我下周放假又回来,就去几天,很快的。”原来,我那无坚不摧的父亲,开始像儿时我们依赖他一般的依赖我们了。
时间啊,请你慢一点,再慢一点,善待那个一生奉献,无怨无悔,甘当蜡炬的父亲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