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觉知的体验
(续)
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主要重视的是事物、心态、想法、信念、观点、感受和人际关系。我们如此排外地把我们的注意力给予客体化知识,以至于我们的基本体验——对“我”的主体化认知,觉知对其自身的认知,或纯粹觉知的体验——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被无视或忽略了。
体验是如何被认知的?我们用什么来认知我们的体验?我们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存在的?尽管事实上,所存在的一切或可以被认知的一切,都是对体验的认知,但认知本身,对觉知的体验,几乎被我们的文化完全忽略了,它的本质也很少被研究,这难道不奇怪吗?为了根据体验来回答这类问题,我们不得不“求助于”那用来认知所有体验的认知本身;我们不得不“求助于”那觉知我们体验的东西。我们不得不开始意识到觉知的体验。觉知本身不得不开始觉知它自己。
事实上,觉知并没有开始觉知它自己;更确切地说,它停止了采用有限之心的形式——因为在有限之心中,它将自己的认知之光或注意力导向了客体或状态。结果是,它“回归了它自己”,并认出了它自己永恒存在的本性。事实上,觉知一直都可以意识到它自己的存在,但是,当觉知采用了心的形式,这种认知就被暂时遮蔽、忘记或模糊了,因此,其注意力的焦点被导向了客体。
一旦觉知将其注意力的焦点从客体上松开,它将不可能也不需要将其注意力导向自身,因为觉知本身就是注意力的源头。只是为了认知不同于它自己的一些东西,觉知才需要以心或注意力的形式出现。为了认知它自己,觉知并不需要采用有限之心或注意力的形式,将自己导向自己,正如太阳不需要为了照亮它自己,而将其光线导向任何特定的方向。
一旦觉知将其注意力的焦点从客体化体验上撤回,它的认知就开始沉淀,回归它自身,在这么做的过程中,它逐渐释放出它在采用有限之心的形式时所习得的限制。一旦觉知停止以心或注意力的形式出现,那么就可以说,它的面纱被解除了,并仅仅认识到或认出它自身的存在。觉知以心的形式出现,以便认知身体和世界,但为了认知自身,它只需要作为自己而安住于自己之中;它只需要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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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显现(现象界)存在之前,觉知保持着静止和孤独,只知道它自己永恒、无限的存在。觉知并不以心认知客体的方式认知它自己,因此,觉知对其自身永恒、无限之存在的认知,据说是“空无”或“空”。
不过,仅仅从心的角度来看,这才是真实的,因为心认为,就事物本身而言,它们是真实的,由被称作“物质”的东西构成。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觉知是空无、空、非物或空无一物。从它自己的角度——这是唯一真实的视角,而且其本身不是一个视“角”——觉知既不是空无一物,也不是某种东西。“空无一物”和“某种东西”都属于心,因为二者的含义都源于对“独立存在的‘事物’”的假设。
有限之心只能知晓有限的客体——某种有着限制、客体化属性的事物,诸如:念头、感受、感觉或感知——尽管它本身是由无限觉知构成的。心甚至无法思考觉知,因为觉知不具有客体化属性,而心只能思考客体化的事物。如果心试着思考觉知,那么,它将要么想像一个空白的、空无的客体或状态,要么面临着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并以此而告终。
事实上,心不可能终结,因为就其本身而言,心不是一个具有开始和结束的实体。说“心的终结”,意思是,觉知停止在其自身之中的振动,回归其本初的、无客体的、“静止的”状态。当心终结时,所结束的只是觉知的活动,觉知本身自由地进行了这项活动,以便采用有限之心的形式,从而对其自身呈现为世界。
我们甚至不能正当地说,觉知“回归”其本初状态,正如我们不能说,电影结束时屏幕回归了其本初状态。觉知一直都处于其本初状态中。仅仅从有限之心的角度来看,觉知才似乎停止了其本初状态,变成了客体、他者或世界——觉知进行了活动,以便用客体化体验的形式,显现其无限的潜力。从它自己的角度来看,它从来没有变成任何不同于它自己的东西或不再是它自己。
相较于唯物主义信念,即:身体和世界是由某种固态的、物质性的、“充实”的东西构成的,我们可以正当地说:觉知不是物质化的,它“缺乏”固态物质,而物体据说是由固态物质构成的。然而,这种说法,是从物质的概念开始,再一路向上应用到觉知,而非从觉知开始并仅仅与觉知同在。觉知是唯一合理的起始点,因为觉知是体验中的本初(或基本)因子,事实上,也是体验中唯一存在的因子。
实际上,觉知既不是充实的,也不是空无的。“觉知是空无的”这一观点是一根刺,用来挑去另一根刺——“觉知是物质的副产物,共享着物质的限制和命运”这一观点。觉知超越了充实与空无,先于它们而存在,也不可能被心概念化。然而,我们在使用这样的语言,它被设计为描述二元化的体验,即:表面上的主-客体关系,在其中,由心构成的内在自我,据说在认知外在的、由物质构成的客体、他人或世界。所以,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个让步,尽可能有技巧地使用这样的语言,指向一种最终无法描述的体验。
讽刺的是,试图描述实相的心正在创造二元性,而这二元性也同时是它试图脱离的。心永远不可能找到它所寻求的实相,更不用说描述了,因为心本身正是分割实相的活动,把实相分割为具有多元性和多样性的客体和自我,每一个客体和自我都有其自己的名称和形式,可以用语言来描述。
那么,有人可能会质疑诸如本书这类书的正当性,或任何试图接近和描述体验之实相的尝试,而从绝对的角度来看,这样一种反对是合理的。事实上,宗教和灵性传统所描述的所有充满技巧的方法,都是对心的慈悲让步,因为心在寻求其自身的实相——无论这种寻求是对真知和领悟的渴望,对平静、快乐或爱的渴望,还是对上帝之无限存在的奉献。
探索这些事的心,就像寻求火焰的飞蛾。飞蛾被火焰的光明所吸引,正如心被其源头和本质的“地心引力”所吸引。不过,随着飞蛾的接近,火焰变得越来越热,飞蛾开始围绕它起舞,一旦受到热量的吸引和拒绝,它就会凭直觉知道,在热量中,它将同时死去并发现自己内心的渴望。
这就是爱与抗拒的游戏,独立自我用这种游戏寻求并抗拒着它的真实本质,它凭直觉知道,它真正渴望的一切,都会在那里被找到,同时知道,为了体验它的本质,它必须在其中死去。正如苏菲神秘主义者兼诗人鲁米(Rumi)所说:“在对你的爱中,我变得不存在了。”
类似地,所有灵性著作和修行的价值都在于,坚定地将心向内引导,朝向其源头和实相,直到在某一时刻,心失去其局限性,作为其正在寻求的实相而被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