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公子!”“少公子!”“哎哟,少公子,公唤您多时了,您怎还在此处发呆呢?”说话这人名唤安,是少公子姬成的侍童,自小时便跟在成左右,因此,成对他极为信任。
安唤了两声仍不见少公子反应,只见成正倚着窗,痴痴的望向屋外。眼神似有所盼,但公此时唤少公子有要事,就不得不把他拉回来了。这样想着,安轻轻拽拽成的衣袖。
成这才反应:“安,你何时进来,竟不先招呼,可知失礼?”
安忙跪下解释:“少公子,非安不招呼,实实唤您好几声,都不见您反应,所以才有此冒犯。”
成听安解释,忽觉自己行事不妥,便不追究,问道“何事?”
“近日将要朝天子,公唤您前去,许是要与少公子商议此事。”
“知道了,我这便去。”
成于半月前,刚举行完成年礼,如今已是成人,所以今年朝见天子,父上也要带我一同商议。
从东阶入堂,即见父上、兄长。稽首行礼,“儿见过父上,兄长!”
“嗯,仲贤,可知今日叫尔来何事?”
成答:“近日便是朝见天子之期,想来父上是为此事唤儿前来。”
“吾儿聪慧,今尔已行成年之礼,已是大丈夫,往年念你年少,此事我常与尔兄商议。今年,你既成年,也该随我和你兄长一同觐见天子。你回去好生准备一下,见习宫廷之礼。”
“诺”
“另外,我听安说,自那日加冠之后,你常神情恍惚,若有所思,莫非有心事?”
成惶恐,答曰:“儿未曾有事,是日天气渐热,乃觉心下不宁罢了。”
“那便好,汝为贵子,当修习礼乐,以汝兄为楷模,勤勿荒废。若有暑气相侵,就叫人取以扇用。”
“谢父亲教诲,儿记下了。若无其他事,儿便回房习礼去了。”
“去吧。”
成辞父兄出来,不觉又想起半月前那场成年礼。
二
那日是父亲托人早已卜好的吉日。天方鱼白,就开始准备仪式。提早请好的正宾辰时就已至府中。
沐浴过后,宾客皆至。父亲与母亲谢宾客后,至庙堂,用少牢祭祖。
吉时,成跪于庙前,正宾拆掉成的双髻,梳起发束,
一加缁布冠。缁布冠实则一块黑色布帛,意为不忘先人创业筚路蓝缕的艰辛,实际上并不戴的。正宾扶正发束,束发加冠,念祝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为祺,介尔景福。
祝毕,成回房换出常服,向宾客展示。
转身时,成见宾客席中有一女子,笄礼已成,形貌美丽,举手投足尽显雅姿,远观之,肤若白玉,口若朱丹,娉婷旖旎。恍惚间竟有些出神,险些误了礼仪。
遂又跪回堂前,再加皮弁。
正宾拆掉缁布冠,再束发,扶正,加皮弁。皮弁是用白色鹿皮缝制而成,形如倒扣的杯子,用多块上尖狭下宽延的皮片拼接缝合,缝中可以五彩玉装饰。
再念祝词:“吉日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再入,换朝服,出来再示众人。成借此,再看席间,那女子也正望着这边,含口浅笑。眸中清澈,虽然距了三丈,也清晰可见,成便觉心中如有热浪涌过,心不知跳动,耳不闻外声。
礼仪尚未结束,成不得已又得跪于堂前。
正宾三解发,三束发,扶正,加爵弁。爵弁仅次于冕冠,因为质料是赤红偏黑,像雀头的颜色,所以叫雀弁。是祭祀之服,规格最高。
念祝词:“以岁之正,以日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后再入,换纁裳,出以示众人。
随后,父亲赐字:“仲贤”。
成长拜先祖父母,宾客。
礼成。
成父母大宴宾客,成也受各宾赠送的礼物,一一谢过。
只是,礼毕后再寻那姑娘,却已不见了踪影。
自那日后,成每天恍恍惚惚。白天食无味,夜里辗转难眠。
三
不久便要觐见天子了,这一去少不得一个多月,不知道近日还能不能见着那窈窕佳人了。
这日天气大好, 成随父兄外场骑射。成骑马走在兄长后面,听父亲与兄长谈论骑射技术,但浑然不觉自己思绪已经飘远。
安见少公子魂不守舍,便道“少公子,我听说大雁成年了便要寻个伴侣比翼双飞,看少公子这神情,莫不是也想要双飞之雁?”
“只怕我有心,也难得啊!”成心不在焉道,“对了,这个季节,荇菜也该采了吧?!只是这姑娘,不知是否已许了人家,是否已被他人采摘?”
“我就说嘛,看少公子的模样,定是有了心上人了,只是是哪家闺秀入了少公子之心呢?”
“真是上天垂怜我思念之苦也!”成忽然精神,忽然眼睛一亮,忽然声音震颤。“安,快看!我日夜思念之人,正是那人。”
安顺着成手望去,果然见一女子背影婀娜,足下生莲,采摘野菜动作娴熟,娴静淡然,不觉也看的痴了。
“少公子,好眼光!”安一面看着河边美人,一边竖起大拇指,赞赏成的品味。
“安,今日真是出来着了,让我又见着思念之人,”成表面虽镇定,但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抓着安说“你可否替我打听下姑娘是何家之女?”
“少公子之命,安不敢不从!”安见成如此开心,自己心里也高兴,遂答应了下来。
正欢喜时,父兄 见成不曾跟来,便打发随人来叫。成留恋不已,又不得不挥鞭加急,追父兄而去。
四
自骑射归来,成心下欢喜,入屋抚琴,琴声尽显喜悦其中还杂有期盼之意。
父亲听得琴声,便猜到一二,只是成不曾表露,也就未揭穿,只是私下找安询问,便知了成的心思。
成正在房内抚琴,琴声瑟瑟,正想着这琴声若能叫那姑娘听到,她该高兴吧!
安从门外进来,“少公子,我打听到了!”
成喜上眉梢,看向安,手不觉向安。
“那日所见姑娘,正是为少公子加冠的正宾,蔡大夫之女。近日,她每日随家中姐妹侍女去河边采荇。”安激动的说完,仿佛像是为自己求爱一般。
“安,此事多亏了你。明日,我们便去河边习琴,我想让她听见我的琴声,以雅乐配佳人,这真是上天垂鉴!”成大喜,拉着安说完。一面又以拳击掌,在房内来回走动,难以自已。
黄昏时候,成在屋内整理衣冠。“安,明日即见佳人,不知我身着何种服饰才不失礼?”
说着便拿出一件无彩缌服,配已素冠,足下皮履,叫侍从为自己换上,前后转圈让安做参考。
安见少公子,笑答:“少公子,方圆几十里,除了大公子,少公子敢说第二,无人能说第一,您的才俊谁能匹之?依我看,少公子不用如此紧张,便就平日装束,想那姑娘也不能拒绝少公子。”
成听的心下欢喜,但依旧怕自己哪里不合礼法,冒犯了美人,依旧换 了几身衣服,最终决定穿素深衣,配蚕纹玉饰,戴香草而去。
五
第二天一早,成依礼向父母请安。
礼毕,与兄长分坐两边。
父亲道:“再过五日,我们便要起程去觐见天子,你兄弟准备如何了?”
成兄言:“父亲,儿已尽如往年一般准备,因今年弟弟也一同去,所以更加了布匹,美玉,铜器等贡品。闲时也督促弟弟习礼学习。”
父亲:“甚好!成,你呢?”
成答:“父亲,儿今年首次以成礼觐见,正在认真修习,加上兄长教诲,近日收获颇多。”
“嗯。成,加紧修习重要,但今日,父亲要为你说另一件事。”
“你已经成年,俗话道男大当婚。我见你近日心神不宁,想必也该是娶妻之时了,前日我跟你叔父一同宴饮,谈及此事,当下正有一姑娘,于三月前刚成了笄礼。便给你暂定下了,等我们朝见天子回来,便与你们完婚。”
“你近日只管好好学习礼法技艺,其他事就不用再多想啦,切勿误了朝见大事!”
“是,儿知道了。”成听言后,顿觉心下凉透。昨日那梦境般的喜悦就这么被父亲一句话撕碎。父亲所言不知谁家姑娘,任谁家姑娘,怎比得上那日水边的窈窕呢?
六
朝见归来,已是月余,这次朝见父亲与兄长皆有赏封,成也得了爵位。
但成心中总有些许不悦。
成想,父亲说过朝见归来便要为自己娶妻。且不说将取谁家姑娘,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现下不知道是否已经许配了人家,那日河边相见,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容颜形貌印在心里,实在难以相忘。
成思念间,便又抚琴,只听的琴音呜呜然,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听懂心事。
休息两日后,辰时与父母见礼。
父亲说“成啊,先前跟你说过等回来便与你娶妻,今回来两日,也该为你办此事啦。昨天,我已叫人去女子家里纳彩,得报说收下了雁。好事将近啊,哈哈”
“谢父亲为儿操劳,只是,儿尚未做好娶亲的准备,恐负了父上之意,负了良家姑娘。”
“哎~,男大当婚,你已成年,该娶妻了。不要担心,儿大离母,自古如此。”
“是,父亲。”
“恭喜弟弟啊!”成兄拍成肩说道。
“谢兄长。”成无力答到,
成兄见状“弟弟何故不开心呢?娶妻是喜事,应当开心才是。”
“兄长说的是,只是弟弟不知要娶谁家女,因此担心。”
“哈哈,弟弟可是心里想着骑射之日所见的那个姑娘?若是,那尽可放心了。”
成被说透心事,不好意思的屡屡樱子,就辞了兄长,回房去了。
只是,心中仍是不解,甚为难受,犹如被渔网罩着,被缰绳牵着。
七
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已毕。
亲迎这天黄昏,成穿了黑色镶边玄色深衣,头戴冕冠。
乘着漆车前来迎亲。只是,因前日夜夜不得安眠,形容憔悴,不似往日精神。
路边的野草已渐有嫩黄之色,水里野鸭叫声刺耳,太阳落下山去,天色青青向晚,树成褐色摇曳身姿,影影绰绰,成御车缓缓挪动,一应随从在后面缓缓徐行。
三里路程,走了半个时辰,车似懂人一般,不愿速行。
下人催促:“少公子,再不到,怕要误了吉时啊!”
成极不情愿的叫人加鞭。按着时辰赶到新娘家中。
待新娘出房,成低头不愿相视,众人以为成羞见新人,或有小人窃窃私笑,或有长者慈眉目笑。
唯有安,见那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细看之后,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一面看着女子,一面拉扯成。
成一时没反应:“安,何失礼?”话未说完,转头看见女子,顿时手停在空中,眼不能眨,口不能闭,但觉得浑身一如骄阳洒下,暖气腾升;神如刚饮了鲜果酸酿,仰首伸眉。
父亲但叫成娶妻,却未说是谁家之女,本想,这一生怕与所慕之人无缘了,谁料想,父亲所说之人竟就是心心念念之人。难怪那日兄长宽慰成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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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暮年夕下,姬蔡两人见院中野鸭啾啾,回忆往昔,执手闲谈,四目相对处,目光如流水,如余辉,如初见之流波。
正是晚餐罢了,便叫人搬出琴瑟。成抚琴,姬蔡氏鼓瑟,三儿击钟鼓。琴瑟和鸣,钟鼓和声。
共吟一首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