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信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听说过那么一两个可谓是“童年阴影”的恐怖故事。算得上是我们生而为人有意识、有感知之后,第一次面临的来自于内心的关于恐惧的挑战。
其实,往往恐怖的不是故事本身,是经过我们自己的头脑风暴和深度加工之后得出来的魑魅魍魉和林林总总。
我父亲是个文化水平不高的退伍军人,教育孩子的方式永远都是简单粗暴。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有老人说像我这样的孩子是最容易招惹那些鬼怪上身的,当时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叫无神论,总会被吓得哭鼻子。干什么都胆子好小,不能一个人完成好多事情,非常地不独立。
父亲跟我讲,“儿子,“鬼怪”最怕的就是勇敢的人。遇到任何可怕的东西,你能做的就是打出去,哪怕打不过也要打出去,这样你就不用怕它,它反而会怕你。”
农村生活的那几年,父亲为了忙村里的事情总要东家串西家跑。经常会带着他唯一的儿子在大月亮的底下跟着他跑。几十口人家的小乡村里,除了灯火微明的人家就是稀稀拉拉的坟茔,父亲的步子比较大,我总会连跑带跳地跟在后面。
他还会给我讲很多《聊斋志异》里的故事,但所有的妖魔鬼怪最后都会被一个勇士打到抱头鼠窜,那个勇士要么就叫红孩儿要么就叫孙悟空,有的时候还可以叫阿里巴巴和阿凡提。以至于,后来我去读《聊斋志异》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买到的全是盗版的闹心。
后来搬迁到城镇,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半夜三更拉肚子。当时的民居里是没有卫生间这么个独立的配置的。要想上厕所,只能到外面胡同巷子的末尾的公共厕所里去。那时候,外面一片漆黑,正巧厕所旁边的邻居家还有一位老奶奶刚刚过世,还没有过头七。
我想让父亲陪着我一起去,可父亲却很不耐烦,说大小伙子的,还能掉进厕所里不成?自己去!
厕所里没有灯,我只能靠着手里的打火机摸黑前行。解决完问题一路狂飙,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却怎么也打不开自己家的大门。
我家的大门是左右各一扇的那种黑漆大木门,门上有个里外都能扭动的虎头。明明记得去上厕所之前我是没有落锁的,可现在回来之后怎么拧都拧不动。更奇怪的是,好几次我用双手使劲拧动之后,它自己又能慢悠悠地转回去,我被关在门外面顿觉毛骨悚然。趴在门缝上的猫眼(其实就是大木门上的一个孔洞)往里看,给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猫眼的另一端竟然也有一只眼睛在往外看!
我当时内心的应激反应,就只剩下父亲的那句话——打出去!
门栓被我用尽吃奶的劲儿拧紧,对着大门一脚就踹出去。推开门之后,我父亲捂着眼睛和额头坐在地上,边揉边说,我儿子真牛逼!没错,就是这样,打出去!
我哭笑不得,可怜父母心。
打那儿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惧怕过黑夜和鬼神。我自顾安心做人,遇到“鬼怪”和恐惧,我只需拼尽全力,打出去!
2.
Linda是我最好的女性朋友之一,在国外有过七八年的生活经历。
她身上,拥有的不仅仅是女性应该有的所有魅力,似乎还包含了些有的男人好像都不太具有的东西。
在她留学英国的第二年,得到母亲车祸的消息,夜以继日赶到家里的时候还是没能见她母亲最后一面。
葬礼前,她给母亲和自己都换上了新衣,还给自己化了个很精致的妆。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母亲能体面地走,自己能体面地送她一程,她身为人女,应该用最漂亮的样子。
她雷厉风行,关于车祸问题,该咨询的咨询,该取证的取证,该安抚好肇事者先安抚好肇事者,直到跟肇事者干脆利索地把赔偿金谈定的时候,对方才发现自己想抵赖已经黔驴技穷。谈完赔偿,取出两万现金,把剩下的钱存在银行卡里塞给父亲。
她用取出来的钱给母亲买了几件金器,火化那天,老人家脖子上和手上都带着明晃晃金灿灿的器饰。现场跟去的亲朋好友都劝她别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都觉得Linda此举傻得透气,她妈要是活着能被她再气死一次。
她不管不顾,哪怕火化完剩下的骨渣里只剩下一坨坨的小金属块,分不清是金是铁。火化室里的操作员有没有对金器动手脚,也不得而知。
她回忆说,当时她母亲走的时候自己心里一直在默念,
“嫁妆钱你还没给我出就走得这么着急,我才不能便宜了你!”,“你不是老吵吵着让我给你买金器嘛,喏,这是你拿命换来的,算是拿你欠我的嫁妆钱买给你的。”,“咱俩互不相欠,你一路安心。”
我泪眼婆娑地听她说完,
“你这个女人,心肠真毒得可以……”
她说,
“哈哈,法克!怎么说得好像我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我说的毒,是她的面对自己亲生母亲尸体时的冷静,面对肇事者发难时的淡定和清晰的逻辑。
我问她,
“你就真的铁石心肠到一点也不怕这种生老死别的分离?”
她红着眼眶,
“我当然会怕啊,不然也不会选择回国来陪着自己的爸爸一起生活。得知自己妈妈车祸的消息时,在飞机上我把自己的大腿都掐出了血,我祈求自己不会感觉到痛,祈求这只是个噩梦,在机场的厕所里也哭晕过好几次,可我知道,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三伯去世的时候,萦绕在我耳边的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句子,甚至一度让我动摇了继续待在大城市里的决心,想回到那个小城镇里,跟家人待在一起。人来人往里,怕就怕我们为人子女想要回报的时候却没人回应,无奈就在于我们努力拼命地追求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的,来不及。
有的时候,不是我们寄托了期待和希望,希望就一定会朝着我们想要的航向上靠近。谁也说不准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靠近自己;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们希望了,期待了,努力了就一定能如我们所期许。
渐渐的,我们会发现“我希望”、“我祝福”、“我期待”这样的句子其实最苍白无力,你希望不了,你期待不得,你的祝福也不一定就能回应。
可是,为了那满怀深情的期待和热望,我们能做的又只有勇敢面对,继续前行。
3.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在校报当过一段时间的小记者。
学校当时安排我们去养老院采访几位正在安享晚年的革命老前辈。他们中间,有很多人是缺胳膊断腿,还有的是瞎了眼睛,丧失了听力。
我采访的那位爷爷,抗日战争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他才十六岁。
他笑着说,
“我第一次扛起枪来的时候,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当时就吓尿了裤子。后来打的仗多了,剩下的就只有对胜利的期待和跟敌人拼命的念头了。”
老人家还说,
“敌人的子弹是欺软怕硬长了眼睛的,专挑贪生怕死的人。”
我问他有没有想到我们的国家今天能有着这样太平盛世和繁荣富强?
老人家蠕动着没了牙齿的嘴巴告诉我,
“傻孩子,我们当时打仗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哪一场仗能赢,打完这一场仗我们接下来还有没有命,甚至是国家会不会胜利。可是这个仗,你不去打我不去打,总得有人去打不是?”
从老人的笑容里,我第一次看到了“英雄”的样子。
我最喜欢看孩子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纯粹和干净、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却看不到一丝懈怠颓废、迷茫无望,甚至是恐惧。
从出生到死去,这个自然更迭的过程里,我们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被赋予太多的社会学意义,也会被赋予更多的来自于后天的给予,有喜怒哀乐,也有方方面面的压力。我们需要承担责任,需要得到鼓励,我们需要得到回报,我们同样也要去回报一群跟我们一样有期许的人。
困苦和磨难对于任何人都是种常态,我们势必需要去面对去遭遇。
经常会听到身边有人抱怨着生活、工作中的诸多不容易,也有更加脆弱的人甚至说活着好累还不如死去。我倒是觉得,如果我们连死都不再畏惧,还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努力前行呢?
对困难和未来的抱怨,其本身就来自于恐惧,但又不是面对恐惧时应该有的打开方式,是恐惧之余又不敢去面对的一种懒惰和逃避。
我们也会经常听到一些历经磨难的人经常会念叨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听天命”看似是种屈服,实际上已经是克服了恐惧,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的,就只是努力的去“尽人事”就行。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我们反倒应该勇敢地拆穿。克服恐惧和苦难最好的办法,就是想最坏的结果和局面,尽最大的努力和打算。
生活的英雄们,未来的路上,不管是乌云盖顶荆棘密布还是光芒万丈晴空万里,我们还是会恐惧,但我们仍需要,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