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心的期待和复杂的心情,当当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当当一早就起床洗漱,然后和众人一起走进那朴素而敞亮的斋堂。远慧住持已站在里面热情地迎接他们,住持告诉大家,昨晚已经将众人来到寺院的消息告诉了各自的父母,希望大家放下不必要的顾虑,安心玩就好。
众人拿起餐具去自助。住持对小沙弥说,这次他自己来,不用对方费神。他走在当当的前面,问当当想吃什么,喜欢什么口味,然后帮当当拿。当当不愿劳烦住持,但住持就是不让,她只好顺从。最后住持还为她夹了两块糯玉米,说这个有益身体健康。
早餐完,住持说当天是火把节的第三天,得为村里准备点祭品,于是叫杰杰他们做义工去了。
远慧带着当当穿过通幽曲径,不一会儿就来到花木深处的清静禅房。当当坐下,小沙弥倒完茶就出去了,远慧师父却不急着说话,他慢慢地将茶杯端起,然后用盖子轻轻地刮去浮在上面的茶叶,最后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当当觉得气氛有点微妙,虽然并无一丝拘束。
住持问当当,确定要问?当当点了点头,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住持说,这是一个让人五味杂陈且百感交集的故事,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还真不适宜听。当当再次点了点头,说她能接受所有的过往,前提是它一定得是真相。
听完当当的回答,远慧住持抬头望向远处,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而沉重,目光也变得深邃而悠远。他知道,甘瓜苦蒂,世上物无完美,或许说出来才是上天给出的最好安排。这么一想,他的表情瞬间又变得有些开朗起来。他的思绪犹如一颗光粒子一般越过寺院前树冠的顶端进入到时光隧道并风驰电掣地穿梭着,最后停留在中国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
住持叹了口气,用缓慢的语气开始娓娓道来:
三十多年前,积贫积弱的中国还处在十分落后的发展阶段。那时候我的小名叫修远,父母是玉石商人,他们走面闯北四处经商,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虽然生活漂泊,但家境的殷实让我倍感幸运。可惜好景不长,八岁那年我跟随父母来到昆明,一次在车站月台上我因为去捡掉落的一只鞋子而与父母走散,最后在兜兜转转中流落到当地的一间偏僻的福利院。
三百里外一个膝下无儿且性情敦厚的山村老汉收养了我,他就是我后来的养父。走进他家的下午,门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堆孩子,他们用新鲜且异样的眼神盯着我,就像在动物园里观看铁笼内的松鼠或刺猬一样,这让我本来就有点彷徨的心感觉到极不舒服。听说我当时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还没有鞋穿,想想在殷实家庭中出身的我又怎么能忍受得了这般窘迫?当时,我真恨不得削尖脑袋直接往地缝里钻。
因为我是外地人,语言不通,再加上个子稍矮、体质偏弱,所以养父不在身边的时候,小孩子们常常会过来辱骂我、欺负我。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到后山土地庙旁边去摘野生山竹,摘完后我就提着一大袋战利品开开心心地走回家。刚回到村口,大胖子肥钊就向我走了过来,他拽着我的袋子,抠挖着我的手指,逼迫我放下山竹,说我是外地人,无权采摘本地的野果,要摘就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他还威胁说,如果我敢不从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那肥钊人如其名,头像气球一般圆滚滚的,眼睛因为肥肉的挤压而只见“一线天”,嘴唇肥厚且轮廓大幅起伏,脖颈纹也堆上了好几层,毋庸置疑,水桶腰、虫蛹身、大象腿等都是他的标配。这可是一个野蛮的胖子,他凭借自己身材上的优势经常去欺负弱小,虽不至于作奸犯科,但强抢人家的小钱小物这等勾当却从来没有间断过。
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当时我自然不从,于是他就将我推倒在地并骑压在我的身上,然后狠狠地揍了我一顿。结果山竹被抢,恶人扬长而去,我委屈得只能坐在地上抹着涕泪伤心地痛哭。
这时,村里一位叫严和的小朋友走了过来,他英俊潇洒,剑眉星目,身材高大,肌肉非常结实,且给人一种活力四射的感觉。他气宇不凡,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他的脾气有点暴躁,但他却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在群体之中甚有威望,常常组织一帮鼻涕虫进行军事化的队形队列训练或“沙场点兵”,或率领他们在倾斜的山坡或陡长的小丘等不同场合“冲锋陷阵”“英勇杀敌”,总有一股横刀跃马、驰骋沙场、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逼人气势彰显出来。
言归正传。严和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立马追上肥钊说必须还回山竹,否则就要重拳出击除邪惩恶。肥钊在江湖上从未吃亏自然不肯就范,结果被严和打了个鼻青脸肿、四脚朝天。最后,严和将他拉到我的面前,要他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并警告说若有食言就召集全村的小伙伴们来审判他、群殴他。
后来我们深入交往,终于成为了一对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严和告诉我,他的户籍不在本地,他只不过是在外婆家出生并长大罢了。也可能是这个原因,本地的小孩子从未有人注意过他的户籍,都把他当成本地人来对待。没有地域偏见的干扰,加上他天生的强势性格,造就了他在孩子们心中的领袖地位,当然也与他扶小助弱的侠义个性有关。
有一年过火把节,按当地习俗,第三天晚上村民们会手持火把竞相奔走,最后大家将手中的火把聚在一起形成一堆堆巨大的篝火,欢乐的人们会聚集在篝火四周尽情地歌唱和舞蹈。
那天晚上,我在活动现场玩得特别开心,后来肥钊过来找麻烦,我就郁闷地呆在旁边的小屋门口苦等严和到来。可能当天也有点累,于是我就钻进小屋躺在草堆上慢慢地打起盹来。
就在我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四周热烘烘的,就像在冬天里置身于一个塞满柴火的大火炉前面。慢慢地,高温开始变得灼人,我立即睁开眼睛,才发现四周已红通通一片全是火海,跃动的火苗像凶猛的野兽正吐着舌头在肆意地舔噬着周围的一切。我慌了,彻底地慌了!后来村民们告诉我,当时因为一阵莫名的狂风将几缕轻细的草絮吹起,掠过篝火被点燃后又降落到旁边的屋子上,结果点着了屋子,酿成了火灾。在滚滚浓烟中找不到出口,我心里非常绝望,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也可能是我的哭声惊动了外面的人,他们知道有人被困,就尝试着进来施救,但都因为火势过猛而被迫放弃。我的养父也是在这个时候冲进来的,结果给掉下来的房梁砸中当晚就去世了。
当当难免紧张,插话问:“师父,那后来你又是怎样出来的?”住持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抬头望了望远方,他好像有点哽咽,眼眶中明显有些湿润。许久,他才回过头来继续讲。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严和披着一身打湿的棉衣,手拿着一条湿浴巾捂着嘴鼻,从火海中冲了进来。他先将湿棉衣打开并披在了我们的身上,接着抓住浴巾的另一头示意我用它将嘴鼻捂住,然后俩人互相搀扶着、摸索着向外走。可能我呆在里面太久,被浓烟呛得已全身无力,导致最后我根本迈不动步。严和见状,果断地放开捂嘴鼻的浴巾,他俯下身子,让我爬到他的背上,然后慢慢地站起来,再用力地将我往上一抛,双手向上一托,最后站直身,背着我向着门口冲了出去。可就在冲出门口的刹那,上方有两三块砖头突然掉落,他慌忙闪避,不巧的是一根烧着的横梁从另一侧的房顶上斜砸下来,且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头上,紧接着又压到了我的肩膀。好在我们倒下的地方就在门口,村民们看到有人倒地,就立马将我们救了出来。
由于吸入大量的浓烟,被救出后我已经昏迷不醒,严和的伤势更加严重,听说他不仅昏迷,脸上还淌着血迹。于是,村民们将我俩一起送进了镇卫生院。由于严和的伤势不断加重,因此他最后被转送至县人民医院。可以这么说,他差点以命换命!所以,这恩情我一生铭记!
“师父,您的意思是说,他伤势很重,差点丧命?”当当问。
“嗯!阿弥陀佛!”
当当追问:“那——现在严和在哪儿?”看住持一时没有反应,她眨了眨眼睛,试探地说道,“莫非他是……”
远慧住持微笑着,并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是的,之后我们就成了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哥们了!”
“那——他为何改名?”
“那次火中救人之后,他的外婆觉得原名招祸,为了趋吉避凶,就托僧人帮他改名,最后将姓名改成了严苛。”
“但……这与我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当疑惑地问道,“难道……难道那个小叮当就是我?”
“别急,故事还没完呢。”远慧住持心平气和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