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叫做“大沟”的,就是京密引水渠。三十年前它还没有安装护网,像个素颜少女自然且美丽,任我们自由来去。
爬上村东一条高耸的铁路,再沿着路基走下去,就到了大沟。沟面宽30多米,水深6米,沟底沟面全是1米*1米的水泥板铺成。每年从五月到九月底,孩子们几乎长在这里。
我们说是“洗澡”,其实就是游泳。十五岁之前,我分辨不出游泳和洗澡的区别。游累了,就躺在岸上晒太阳。歇够了,晒热了,再下到水里去游。大沟带给我们欢乐的同时,也不免带来灾难。
七八岁时,我有一个玩伴叫“全头”。他上面有六个姐姐,父母45岁那年,终于见到了儿子。这一下闺女、儿子全都有了,就叫“全头”吧!
我俩经常去村东边的大沟玩。七八岁的孩子还不会游泳,只能在沟边瞧一瞧,或是站在水边划水玩。
有一天我没去找他,全头就自己去了。也就是在这天,他被河水冲走了。
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好几天里精神恍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没就没啦?像美术老师黑板上画的彩色板画,用板擦那么一擦,就没了。人虽然没了,可他又确确实实地存在过。
人生无常, 在更早之前,我也经历过那么一次。
四岁那年,我掉进村西边河的套里,喝了好几大口水,肚子都快喝饱了。正在我挣扎着上下扑腾时,一个大孩子跳进水里把我捞上来,我才幸免于难。
从这两件事我就看出:人活着纯属幸运,生与死只隔着一层窗户纸,死神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随时就能把你带走。
有几次,我都与死神擦肩而过。
十五岁的那年夏天我上山割柴。为了抄近路我独辟蹊径。爬到山崖一半时,山势越来越陡,想要退回去,已经不可能。朝下望一眼山脚下的水渠,估摸着能有20多米,渠下的土路,差不多得有30多米。不小心踩落的一块碎石,“叽里咕噜”地滚下去,掉进水里“噗通”一声。
我设想着摔下去的两种后果。如果直接滚落山崖,必定是脑浆迸裂;假设万幸像那块石头一样掉进水里,也免不了皮开肉绽,胳膊腿折,落下终身残疾。咬了咬牙,现在只有将死马当作活马医。
光秃秃的石壁只能用指尖牢牢地抠住,脚最好蹬得着实一点,要不然光靠手指尖这点力度,可禁不住我这八十来斤的体重。手一点一点地往上抠,下边的脚一步一步地往上移,身体一寸一寸的往上挪,不能有丝毫闪失。背上的大背篓已经成了重负,最好能腾手扔下去,可又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再坚持一会儿,不到万不得已就留着。
心惊肉跳地往上爬着爬着……终于见到上面伸下一棵酸枣枝,扎不扎手的也不再顾忌了。左手一抓身体上移四五十公分,再用右手又拽住更上面的一枝荆稍杆,一步步上了山顶,终于脱了险。
心惊胆战的二十分钟,到达山顶不住地后怕。为了抄一点近路,冒这么大风险真是不值得。总结这次能够平安脱险,全凭着冷静和坚持。得到的经验是,为了安全起见,还得走前人走过的路。
二十五岁也经历过这么一回。这年夏天,我开着农用三轮车去碱厂村卖菜,车是链条传动。由于第一次去不认识路,误爬上一条上山土路。路又窄,坡势又陡,连调头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还有五六米就爬上坡顶,由于阻力太大,关键时刻,车掉了链子。
如果车失去发动机的牵引,下陡坡刹车等于失灵。更何况是往下倒车,它将成为脱缰野马。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生存希望只有跳车。
车将要失控前的一刹那,只听“咯噔”一下,后面一个鸡窝坑,把车后轮牢牢锁住。车停稳后,下车点燃一根烟,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重新把链条安上链轮。
这样的机缘巧合还有一次。
三十五岁那年10月1日,我开货车去二平台往亚澜湾拉石头。拉的是景观石,一块石头有六七吨重。车子载重三吨,足足装了五大块。我跟老板说装得太多,老板说,同样的车人家装了四十吨。我无话可说,只能试一试。
平路还好,过了“京都第一瀑”爬“猪鼻子梁”,一听名字就知道,坡有多陡。猪鼻子可是直直的长在猪脑袋下边。超载的货车像一头残喘的老牛,车身颤抖,发动机轰鸣,慢慢悠悠爬行。快爬到梁顶时,左后轮突然“咔嚓”一声,不好!根据以往经验,刹车锅炸了!
刹车锅连接车轴与车轮,失去了刹车的固定,车轴就与车轮就分了家。车身向左倾倒,通过后视镜我看到,五六吨重的两块巨石陆续滚落,后面是四十五度的陡坡……
不偏不倚,左后方掉下来的一块巨石正好支住车厢左后角,角度、高度刚好合适。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又一次拯救了我。
两次巧合不免太巧,我认为是一种天意,上天的一种奖赏。知道我一生没干过多大的恶事,也知道我没遇到过太大的幸运,也就不给我降临太大的灾祸,给我平凡的人生一点补偿。
人生本不易,命悬一线间。以前曾经骑摩托撞断过腿;前两年出租车在高速上困得打盹,乘客突然一声咳嗽,一激灵猛然惊醒,还好车还走着直线。也不知乘客是有意的,还是无意。
我知道还没到我该去的时候,有一些事情还没处理,有一些好事还没有做完。俗话说,善有善报,这好人我还得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