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代帝王中,有许多人所表现出来的文艺天赋要远远超过他作为一代帝王的政绩。南唐后主李煜便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一个。
李煜,字重光。他是我国五代十国时期、南方“十国”之一南唐的最后一位皇帝,世称“李后主”。史载其聪颖好学,“精通六艺,旁综百氏,洞晓音律,精别雅政”,文诗书画样样精通,可以说是一个全面发展的文学艺术家。但治国无方,终使国家为宋所灭,自己作为亡国之君,被俘到汴京软禁,两年多后被赵光义派人毒杀,时年四十二岁。今天我们大多数人是通过他的词作了解他的。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是李煜入宋后所作的一首《浪淘沙》,从字句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当时悲苦的心情。正是这种悲苦的基调构成了作者极具感染力的词风。凭借他扎实的文艺功底,糅和进去自然真切的感受,从而使其作品具有不朽的艺术魅力,成为千古绝唱。作为一个亡国之君,其内心的苦闷和哀怨是旁人难以体验到的。在这两年多的软禁生涯里,他心中时刻怀念起故国南唐,“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这首词上阙写雨夜春梦,下阙写今夕悲情,往日欢乐的宫庭生活与今天宋朝阶下囚的境遇形成了鲜明对照,引发了心灵强烈的震撼。正如他的另一首词中的写的,“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李煜《子夜歌》),试问他到底又梦见些什么呢?是“佳人舞点金钗溜”(李煜《浣溪沙》)“春殿嫔娥鱼贯列”(李煜《木兰花》)一代帝王的穷奢极欲,还是“同醉与闲评,诗随羯鼓成”(李煜《子夜歌》)的禁宛闲适生活?或许兼而有之。而半夜中惊醒,却只是一场春梦。“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李煜《子夜歌》)。这一切,“别时容易见时难”,都象那流水与落花般在暮春里远逝了,使人无法挽留,此情此景,又怎能忍心去观望回首?作者此际感慨万千,吟出“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这同当年“醉拍阑千情未切”(李煜《木兰花》)的感受又是怎样的悬殊,难免要从心底发出“天上人间”的感叹了。
这首词通篇的基调是冷暗、低沉的,而上阙“梦里……贪欢”句则如一抹暖色,映衬出强烈的反差,这一笔暖色,即梦中故国与往日欢娱,正是作者赖以生存下去的一丝蔚藉与寄托,那里是“天上”,那里有希望;现实的“人间”对作者来说惟有“肠断更无疑”(李煜《忆江南》)的悲苦与愁思。
“深哀浅貌,短语长情”(明·陆时雍《古诗镜》)。后主李煜作此阙“浪淘沙”略迟于另一名篇《虞美人》,但词中表达的悲苦情思丝毫不比“虞”词稍逊。“虞”词中作者回首往事滋生了无限愁绪,“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丝丝缕缕、不可遏止;而本词则通过魂牵梦萦与现实处境的直接冲撞,一如“天上”与“人间”般的大起大落,形成更为强烈的情感冲击。作者在这样的反差与冲撞中似乎还想寻得一丝超脱,此作即是他浓浓情感在笔端的倾泻。
“南郊旧坛在,北渡昔人空”(元·白朴《水调歌头》)。存世的三四十首后主词特别是入宋后所作的包括此首《浪淘沙》均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平,这些词完全摆脱了当时文坛“镂玉雕琼”的习气,直抒胸臆、自然率真,语言精炼形象,一般人都能直接读懂进而揣摹出作品的意韵和内涵,正可谓雅俗共赏,从而引发感情上的强烈共鸣,这是最为难能可贵的,当然这不是仅仅依靠文字修养便能达到的。
古人云“诗言志”,陆机说“诗缘情”——“点拂横斜处,天机在此中”(清·恽寿平题画诗),读了李煜的诗作,你会觉得诗是诗人感情的自然流露,是诗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决不是单纯凭技法的东西。诗歌创作如此,其他艺术门类亦然。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唐·白居易《与元九书》)。对于当今许多文艺现象,华丽的、浮躁的、唯美的、另类的、后现代主义的、新新人类的……,还有诸如“雅”“俗”之争,“高雅艺术”、“通俗音乐”种种提法,不也具有某种启示意义、很值得坐下来探讨一番吗?
作者简介:
郭焰,孔孟之乡地域文化研究者和传播者,媒体主编,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