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短篇)

《楔子》

我用我生生世世的不老时光和情爱欢喻,以及入六道受轮回之苦来换她的安然无恙。

(一)

我是一只狼,通体雪白,受重伤,五百年功力尽散,弥留之时,被树妖所救。

树妖是个男子,雪色长发,紫色眸子,面色柔美宛如谪仙。月圆时,他总站在自己的原身——千年槐树之上,望着深邃的夜空出神。

月色如玉,柔风似水,他素发碧衣立于树顶。那个场景,不止一次的让我赏心悦目。

不久后,伤势在树妖的帮助下,也痊愈了多半,可记忆却很混乱,不知我是谁,来自何处,又去往哪里?前尘往事皆一片模糊。

树妖为我起名池浅,说我的记忆在天高云妙,远在万里的沙漠。很多次,他总摸着我的头,用悲天悯人的语气对我说:“池浅,不要试图想起以往,那些忘却的前尘往事可能会令你痛苦,你就安心待在我这北漠之地,潜心修炼吧。”

那个时候,我总是乖乖的点头,告诉他,“我会的。”

可我终究还是违背了树妖的意愿,因为我太想知道,我那些记忆里空白的从前到底是怎样的痛彻心扉,连树妖一个外人都不忍我记起。

所以,在一次树妖不在的空挡,我偷偷离开了。我要去沙漠,寻找树妖口中我的那些悲痛的前尘往事。

我虽是妖,可灵力却未完全恢复,所以一路上,我只能以人身行一段路,又恢复原身走一段,兜兜转转,不曾停歇。而那段对妖来说不值一提的距离,硬是让我花了五天的时间。

第五天日落时分,我才到了沙漠边缘。

烈日炎炎,黄沙漫天。

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我忙伸手捂住,随即席地而坐,暗自用灵力缓解疼痛,身体也慢慢变为原形。

树妖说,那里是一处剑伤,伤处直达心脏,他费去一半修为才将我救活,虽再不见伤口,可疼痛却时常会有。

我有些不解,一条不曾踏入人间的狼妖,怎么会被人类利剑所伤?

也许……

这荒漠里有可以给我答案的人。

经过一夜的修养,那丝疼痛早已消失,灵力竟也恢复不少。我伸了个懒腰,发现不知何时,我已成了人身。

这荒漠灵力充沛,妖灵又极少,倒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姐姐,我饿了!”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冷不妨在身后响起。

我怔了一下,缓缓转身。

面前站了一个约七八岁的少女,披着一身粉色流仙小裙,面容白净,眉眼秀丽 ,精致犹如瓷器。

此时,那少女正用一双漂亮的大眼凝着我。

那个眼神,似看见了美味。

我双手一摊,“你瞧,我可没带着食物。”

少女狡結一笑 :“你就是食物。”

话音未落,只见一抹流光似的真气极速朝我袭来。我一惊,忙侧身一躲,流光从肩头擦过,削下我的一缕青丝。

灵力虽弱,杀伤力却不小。

我凝力一视,原来,是一条还不足百年的小蛇妖。

我勾起唇角,笑了笑!

小蛇妖见我躲过她的攻击,转身怒目而视:“你这凡人丫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做我腹中餐!”

我长袖一挥,“我就在这,想吃便来吧!”

小蛇妖眸色一亮,却是突的变为原身,张开大口一跃而起。

我在原地站定,手中灵力聚集,暗自翻转,虽说我灵力未完全恢复,可对付一个不足百年的小蛇妖却绰绰有余。

小蛇离我已不足一寸。

我弯腰旋转,身材灵巧一偏,素手一抓,正巧握住那小蛇七寸,而后,化为原身狼吼了一声。

我本想吓吓她,可那小蛇却如受到极大惊吓,蛇头乱摆,无意间竟从我的尖牙下划过,小小的身子不曾停下,直直而过。

我忙松开小蛇,恢复人身。

“砰――”

小蛇重重摔在沙地上,一条血口几乎划过它半个身子。

我叹气,未曾没想过要杀她,但事已至此,我也毫无办法。

伸手刚想埋了小蛇,却见她周身有亮光聚集,而后慢慢形成一颗内丹,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散开来。

我暗道不妙,想拦住其扩散,却已然来不及。

那内丹迅速化为一道流光,向远处疾驰而去。与此同时,有一庞然大物,在沙漠边际,飞跃而来。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那个浑身金色,布满纹点的蟒蛇,看来不是善类。

蟒蛇在离我不到十步之处停下,张着血盆大口,獠牙闪着青光,我看到它的口中含着那小蛇内丹。

“你居然杀我小妹?”

蟒蛇开口,竟是一个清丽女声,不过语气里却隐着杀气。

“并非我所杀”我盯住那张血盆大口,“是令妹害人在先!”

听我开口,那蟒蛇似是愣了下,而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美艳女子。

在黄沙漫天的沙漠,那个女子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她就站在那里,面如秋月,眉目妖艳,一收一放皆有风情,肖肩细腰上拢了金色坠地翎苏裙,耀眼地让人移不开眼。

我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美貌吸引,待回过神来时,那蛇妖已不知何时闪到了我身前,双目颤抖地盯着我。

“我,委实不是顾意杀她!”

“池浅?”蛇妖不曾理会我的话,却喊出我的名字。

那声池浅,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一惊,待反应过来后却是立刻拉住她,“你认识我?那你可知晓我以前的事?”

蛇妖听到我的话,竟抬手推出一掌,金光流出,我被大力掀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如风般的身影霎时又闪在眼前,将我一把提起,咬牙切齿,“池浅,你怎么还没死?一千多年了,你为何总是死不了?”

我怔怔望住这张愤怒到极点的脸,一千多年?什么一千多年?我不过一个才修炼五百多年的狼妖,哪来的那千年时光?

方才的话来不及深究,一句更让我意外的话又砸在耳边,“叶迦呢?他为你剃去仙骨,沦为妖道,你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

叶迦?叶迦又是谁?

我迷茫地看向怒火中烧的女子。

“池浅,你休要用一副无辜的眼神博取同情,”蛇妖嫌恶地瞥我一眼,“别说你忘了?”

“我确实忘了,你能告诉我被我忘记的那些前尘往事吗?”

蛇妖面上闪过一丝了然,讥笑一声,冷冷道:“也是,谁如你这般世世魂归忘川却永远死不了呢!可今日撞在我手里,我定要你魂飞魄散,我倒要看看,叶迦还怎么救你。”

她松开我,双手握于胸前,食指略弯,口中念念有词,那张绝美的脸上挂满残忍又肆意的笑。

我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抵挡那扑面而来,漫天漫地的杀气。

红光肆略而来,极其刺目,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脑中不停地想起蛇妖那句“你怎么总是死不了?”

“你怎么总是死不了?”

“轰――”

两种力量相撞的声音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一惊,木然睁开眼,却见那蛇妖嘴角溢出鲜血,手扶住胸口,被撞出几丈之外,而我,却完好无损。

鲜血顺着她柔美的下巴蜿蜒,流出一道血迹,她抬眉,满目刺痛。

“桃木……桃木心,他竟将心都给了你。”继而疯狂大笑,“池浅,你活该生生世世死于他手中,受尽苦楚。”

我心底莫名一凉,随后飞快地跑向蛇妖,却在几步之后身体一缩,变为狼身。

我脚下不停,更快地朝蛇妖飞奔过去。

蛇妖不能死,我还要问她我的过往前尘,还要问她叶迦是谁,更要知道,我生生世世死于谁之手?

“刺喇――”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如流光般蹿入我的身体。

我不可置信地低头。一尾制作精美的凤羽金箭,不偏不倚刺在了我脖间。

我缓缓倒在地上,脖间血流如注,染红了半个身躯的雪白毛发,疼痛也一寸寸加深。

一双雪白流云靴停在我面前。

我艰难抬头,面前静站的男子拢一袭紫色锦服,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黑色长发在身后翻飞,他右手下垂,握着一把弯弓。

他身后,黄沙与蓝天相接,那个人翩翩而立,像是从丹青画中而来。

我呼吸一滞,似有一只无形的手钻入身体,握住我的心脏,而后狠狠捏碎。

疼痛席卷全身,连着每一处经络碎裂。

“我……我……”面前的男子蹙了下好看的眉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地竟伤了你!”他自言自语叹了句,却是当即转身离开。

“等等……”

甫一开口,那细若蚊语的声音便被风声覆盖。

那个紫色身影越来越远,不知何故,我竟泪流满面。

树妖就在那个时候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

素发碧衣,恍如天神。

他慢慢弯腰,将我揽入入怀里,温润的灵力铺天盖地蔓延至全身。

伤口复合,我变回人身,意识也逐渐回笼。

“池浅,你该苏醒了!”

他的话如同魔音,在我耳边久久回荡,记忆就在那时如潮水般涌来。

疼痛遍布四肢百骸,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朦胧中,有个身着华贵紫衣的男子,躺在我怀里,声音悲切又无比坚定:“我用我生生世世的不老时光和情爱欢喻,以及入六道受轮回之苦来换她的安然无恙。”

(二)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我还在天界,住在青玉殿,替王母看守玉骨,是她身边风云无尽的上仙。

玉骨,滋以骨血,融以清泪,再用上古仙人经脉凝成,晶莹剔透,是可驻容颜不老的仙界极品。

那时,修为最高的仙人也只有十几万年的不老容颜,而王母容貌却几十亿年如一日,玉骨起了不少作用。

然而,几千年的时光,我除了看守玉骨,其他琐事,一无所知,而王母告诫我最多的话便是:“池浅,你要记住,这玉骨虽神,可遇水即碎,万不可在青玉殿内出现点滴之水。”

我答应的干干脆脆,跟王母以性命担保。可后来才知道,性命,是最微不足道的!

也许是命里注定,那天在落英缤纷里遇见的那个紫衣男子,要给我一场几生几世的劫数。而我,要赔上千年时光,尝尽人世伤痛。

他叫云殇,是天界统领,掌管南天门秩序。

遇见他的那天,我闲来无事,便出了青玉殿,沿着长廊走走停停,转角处毫无预兆撞进他怀里,他低头,温柔浅笑:“仙子走路总这般蹦蹦跳跳么?”

我抬眉,融进一双剪水眸中,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仙子?”

“啊!”我猛然惊醒,随即眉目一弯,“自然不是,今日如此,想必是为了跌进大人怀里。”

闻言,云殇疑惑着凝住我的眼,身上的紫衣飘然而起。

我们的目光缴着彼此,忘却了周遭一切。微风拂面,落英翩跹,相遇美如画卷。

云殇说,他从未见过有人将白衣穿的这般合身,像是从身体里生出来一样。

我笑,云殇怔了下,却突然捂住眼大叫,“别对着我笑,你那双碧眸可是会勾魂的!”

我笑的越欢!

那时,天界,是不许私生情爱的。但我与他的感情,却从一萌芽便肆略疯长,勾的我一颗心痒痒的!云殇甚至和我商定,要逃开天界掌控,去人间看世事繁华。

我满心欢喜 只等着那天到来。

可是,叶迦听了我的计划后,却沉思良久,紫眸越发深沉,而后淡淡问我,“不过相识几日,便要为他弃了这天界上仙之位么?”

“嗯。”我笑着回他,“这千年不老时光,这风云无尽的上仙之位,在遇见云殇之后,都无足轻重了。”

叶迦终究宠溺一笑,玉手抚上我的眉角,“看来,我一直以为的小丫头池浅终于长大了。”

叶迦长我几万岁,是天界公认的美男子,是玉帝身边权高位重的槐仙,是陪我一起在仙界几千年的老朋友。

他望着我,眉眼含笑,紫色眸子里似盛了一摊深水,让人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要我帮忙吗?帮你暗渡陈仓,与那良人长相厮守?”

我心上一喜,给了叶迦一个大大拥抱。

叶迦说,我快乐无忧,他定也喜乐安康。

叶迦,是除云殇外我最信赖的人。

一切准备就绪,在离开的那天前夜,云殇提了一白玉酒壶,说是上好的琼浆玉液,要庆祝我们即将到来的幸福。

原本就有酒瘾的我,闻到酒香之后,立即勾起肚里的馋虫。

那夜,我和云殇把酒言欢,喝的酩酊大醉,睡眼朦胧里,我似乎听见云殇在我耳边轻轻喃昵了什么,那声轻语,如一句魔音,让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想,醒来之后,再没有天界上仙池浅,亦没了南天门统领云殇,有的只是人间平凡夫妇。

结果确实如此。

但过程却是另一种我措手不及的方式。

我醒来的时候,原本只应我一人的青玉殿,无端添了好多人,最不可思议的是,那鸾车凤驾高高在上的王母也屈尊而来。

我慌忙跪下,“池浅拜见王母。”

没有任何声音,周围一片死寂。

我不解地抬头,看向鸾车上那个雍容美艳的女子。

红唇紧抿,美目微张,面上全是怒色。我越加不解。

“池浅,你可知罪?”

我一惊,如实回答,“池浅不知,所犯何罪?”

“啪……”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我不敢出声,只暗自回想,可有做错什么事!

“池浅,你看看这是什么?”

王母手一扬,眼前瞬间多了一堆……

碎片?

玲珑剔透,那是,我看守的玉骨破碎成渣……

怎么回事?玉骨怎么会碎?昨夜只有我和云殇两人……

云殇?

不可能,云殇怎会害我?

可是,那地上真真切切是碎掉的仙物,玉骨。

“池浅,你还有何话说?”

我甫头,“无话……可说!”

王母猛地一掌劈来,身后的桃花屏风瞬间破碎。

“那你可知,玉骨破碎,要如何才能重生?”

“我知道,用我之仙骨,以我之经脉,再滋以仙血,置于冰河之底百年,才方可重生。”

王母怒意终是有些消退,叹了声气,“池浅,你在我身边几千年,从未犯过错,这次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云殇,想起这个名字,我心里有些不安。

玉骨遇水即碎的事我只告诉过他,而昨夜只有我们两人……

云殇,我不敢细想。

“娘娘,是池浅大意,犯此死罪。”我手腕一翻,掌中瞬时多了一把银色宝剑,“今日,必还娘娘仙物玉骨。”

然而,剑未近身便被一股大力弹开,随后,一个紫色身影飘忽而来,落在我面前,将我一把拉起护在身后。

“娘娘,小仙求娘娘放过池浅,所有罪过都由我一人承担。”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云殇,到底是不是你?如果是你,那此时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王母见云殇突兀出现,又见他护我在身后,当下明白过来,大怒,“云殇,天界重地,岂容尔等私情?”

云殇拽着我立即跪下,“玉骨即碎,只要仙骨,仙血,仙筋三者合一便可,哪个人的,似乎并不重要。所以,小仙恳求娘娘放过池浅。”

王母怒意俞深,红唇轻启:“你和池浅谁都该罚。”

云殇身体一僵。

我伸手拉拉他,示意没关系。

下一刻,本被弹出的剑却如风掠来,刺入云殇体内,仙骨即刻破体而出,而后,他双手一翻,剑也跟着游动,他体内筋脉也在略隐略现中带着一丝血色游弋而出。

我来不及阻挡,眼睁睁看着他剔骨抽筋,如残枝枯叶般倒了下来。

我忙伸手,将他接入怀里。

云殇抬手,抚去我满面泪渍,“池浅!”

“嗯!”我应他一声,眼泪又落下来。

他向我展颜一笑,回头对着王母道:“娘娘,我用我生生世世的不老时光和情爱欢喻,以及入六道受轮回之苦来换她的安然无恙。”

我一惊,用力抱住云殇,“不要。”

云殇笑,“池浅,你哭的样子不好看。”复而又垂下眸,“对不起!”

他就那样在我怀里消失,连魂魄都没有留下。

我爱的那个人,留给我的最后三个字是: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是负了约陪不了我以后时光,还是弄碎玉骨让我们落得如此下场?一切的答案都没有给我,怎么可以就那样离开?

“王母”我回身重新跪在王母身前。

云殇说的没错,玉骨重生,只要仙骨、仙血、仙筋便可,哪个人的并不重要,此时,王母早已将那三样东西收好,面上也缓和了不少。

至于云殇,那个甘愿入六道的南天门统领,对王母而言,不过是重新升迁的事罢了。

“我要去凡间找云殇。”

王母声音一冷,“怎么,你也要入六道轮回吗?”

“不”我抬头望向王母,“不入六道,不堕轮回,就以现在的身份模样,出现在他面前,问他一件事。”

王母长袖一挥:“凡间断不让你去,你要知道,私生情爱,得受百年雷火之刑。你若敢弃天条不顾,私下凡间,本宫定让你生生世世死于云殇之手。”

后来,我还是私自下了凡间,百年雷火之刑未受,王母也未派人捉我回去,我如愿以偿到了凡间,却也不出意料,几生几世都死在了云殇手中。

第一世,云殇是人间帝王,他外出围猎那天,我化为原身躲在一大石后偷偷看他英姿飒爽的模样。

还未来得及和他相遇,一尾黄金渡成的箭羽疾速而来,生生穿过前面大石,刺入我腹部。

有人聚集在我身边。

“恭贺陛下,是一条雪色小白狼。”

我抬眼望去,马上的男子一袭秀满飞龙的黄色锦袍,眉眼如画,长发在身后张扬,如一副墨色水帘。此时他目光凝着我,眼里皆是陌生。

“放了它吧!”

云殇丢下这句话便打马而去。

周身像是被抽去力气一般,我慢慢伏在地上。

叶迦就在那时出现,温柔地抱起我,将没入我腹内的箭羽取出,替我疗伤。

眼泪终于落下,我抱着叶迦手臂大哭,“为什么云殇不认识我?为什么?他怎么可以忘记我?”

叶迦没回答,只伸手将我拥入怀里,缓缓道,“没事了,没事了。”

那嗓音似乎是缥缈的烟雾,瞬间就蹿入我心里。我想抓住,却又无迹可寻。

第二世,云殇是权倾朝野的宰相。

他少年得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化为人身,与他在烟雨茫茫中相遇。

他说,我像极了江南女子,为了我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也情愿。

后来,他确实覆了天下,确实与我有关。

但,却是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他和另一个女子。

替她入宫,侍奉皇上。

我如他所愿入了宫,他却怕我泄密,将一枚毒药穿过重重宫门,送到了我面前。

我大笑不止。

云殇,你当真如此薄情寡义吗?你以为,单凭一颗人间毒药,就能致我于死地?

我赌气般拿起毒药送入口中,却立刻感觉不适,五脏六腑似碎裂般的疼,嘴里竟也有鲜血溢出。

“傻丫头。”一声轻语传来,我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里。

“叶迦……”我一张口,鲜血又溢在嘴边。

叶迦伸手,擦去我嘴边血迹,又将一颗丹药喂给我,“这是玉清散,可解你体内毒素。”

我惨淡一笑,手绕上他的脖间,“带我走吧。”

叶迦细长的桃花眼一眯,淡淡道:“好!”

等等,我又试了试叶迦脖间,那里充斥着的,竟全是妖力,仙气全无。

“叶迦,你……你的仙骨呢?”

“哦!仙骨啊……”叶迦毫不在意地笑,“仙者不可私入凡间,而我要来找你。”

我突然不敢继续听下去,可他的声音仍在继续。

“那仙骨,不要也罢!”

我愕然,无言以对!

这个位高权重的天界第一美男槐仙,这个陪我看遍沧桑,把酒言欢的叶迦,这个不言不语在我身边千年如一日的大哥哥,今日,为我剃去仙骨,沦为妖道……

我终是负了他。

可是,云殇……

千年万年,他终欠我一个答案。

第三世……

第四世……

第五世……

……

我甚至不知道过了几世,唯一清楚的便是,云殇忘却前尘,与我形同陌路。而我,生生世世皆死于他之手。

他次次伤我入骨,叶迦次次救我于水火。

而那么多次的死亡中,我记得有次受伤最重:一把玄铁宝剑,从胸前没入,直直穿过心脏。

我记不清那是怎样的场景,记不清云殇那时的身份,亦记不清是何种缘由让我受此一剑。我只记得,心脏停止跳动,全身血液凝住的那刻,叶迦飞身而来,心疼地拥住我,一字一句:“池浅,够了吧!整整十世,你所受的劫难与疼痛,早就还清了云殇的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我闭目,“是冷漠无情吧!”

他用生生世世的不老时光和情爱欢愉,以及入六道受轮回之苦来换我的安然无恙。却不知道,我生生世世的苦楚与劫难全拜他所赐。

云殇,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你当初还会不会如此?

应该不会吧!

叶迦闻言,缓缓松开我,抚上我血流如注的胸口,“这里,很痛吧?”

我终是落下泪,“痛,很痛……”

痛的像要死掉一样,不,不是像,是真的要死掉了。

利剑穿心而过,就算阎王都不让我死,我也非死不可。

可是……

叶迦,他拥着我笑,然后面不改色,生生从自己胸膛里拿出了一颗心脏,举到我面前,“池浅,这是我的桃木心,它不仅能让你起死回生,还可在危机时刻护你周全。”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为我换上桃木心,我才恍惚而醒。

“你这是将心给了我?没了心你怎么办?”

叶迦满脸笑意,“无碍,我是槐仙,只要有内丹在,心随时都能生出来。”

“叶迦~”我凝住他狭长的紫眸,“我何得何能,要你如此对我,如此倾尽所有?”

“因为……”他伸手捧住我的脸,“你是池浅啊!”

叶迦笑的妖娆而诱人,我突然就在那个微笑里沉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我忘却一切,叫叶迦树妖,以为自己只是个修炼了几百年的狼妖。

所有记忆一瞬间想起,我浑身颤抖,心底的疼痛丝丝蔓延。

叶迦更用力地抱住我。

我抬眉望了眼那个已消失的紫色身影,落下一滴泪。

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为你流泪,最后一次见你,最后一次死在你手里。我累了,那个问题也不想问了,答案也不想知道了。

所有执念了不该执念的都是错。

我悠悠一叹,起身抱住叶迦,“叶迦,带我回家吧!以后再不入这尘世了。”

叶迦身体一僵,随后更紧地拥住我,许久才道了句“好!”

“叶迦,我哪里比不上池浅?她有什么好,为何宁愿为她倾尽一切。”

叶迦松开我,微笑看向蛇妖,“你哪里都好,只是你不是池浅。”复而又叹,“紫烟姑娘,千年之前和我遇见,是你最大的劫难。现在,也该消了。”

那个被叶迦唤为紫烟的蛇妖,身体一颤,望我一眼,终是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

叶迦低眉,眼角渲染上笑意,“池浅,回哪个家?”

“自是你我的家!”

《后记》

池浅终是和我一起回了北漠。我们一起在那里养花种草,过的恬静而惬意。

我能感觉到,池浅越来越黏我,越来越离不开我,很多时候,她总是喜欢卧在我怀里,听我讲上古年间的一些故事,好笑时她抚掌而乐,悲情时,她也会落下泪来。

我也会跟她讲我未成仙时,遇到的一些妖物朋友,以及成仙后,在天界一些有趣时光。

我跟她说好多好多事,她想听的,我几乎全都跟她说。可是,有些事,有些话,我却永远都不会跟提起。

比如,她要离开天界的那天前夜,是我变为云殇模样,与她举杯长醉。而在她醉去之后,碎了玉骨。

比如,我为她在天界受百年雷火之邢,以千年灵力为价换她在人间自由。

比如,在凡间的那千年里,她和云殇的每次相遇,都是我一一策划。而在云殇狠不心去伤池浅时,我便施法让他伤她。

再比如,有了我桃木心的人,便一心一意,只钟情于我。

也许,是我爱她入骨,才如此机关算尽,将她套入这场局中。可不管怎样,我终还是拥她入怀,一起看尽繁华。

那仙界高位,不老时光,剔骨之苦,挖心之痛,几千年的等待,在她抱住我,对我说“回家”的那刻,都无足轻重了。

那些过往的疼痛与谎言都将如云烟飘散,剩下的,只是我与她的细水长流。

现在,我们伉俪情深,只余现世安稳。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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