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爷爷已经将近60岁了,那时的他眼不花、耳不聋、腿脚利索的很。爷爷是人们眼中的文化人,集体经济时代,曾经当过村里的会计,那时的会计不用出山劳作,在家坐着也能挣公分,所以爷爷的前半生基本上也没有受过多少体力劳动的苦。后来,包产到户开始实行,人们都担心以前不下地的人可怎么应付田间的劳作呢。然而,凡事只要用心去做,是一定可以做好的,农活也是,只要有辛苦,肯受累,多长一个心眼,自然错不了。奶奶常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简简单单八个字,却蕴含了深刻的真理,对于实实在在的农活而言,你付出了多少,自然收获多少,大自然永远是最公平的裁判员。爷爷吃苦耐劳、坚韧坚强的性格让他在农活方面也自然是数一数二,从种地、除草、收获、归仓都是一把好手。
在“布谷、布谷”的布谷鸟叫声中,春天来了,河面的冰开始慢慢融化,“妈妈草”羞怯的露出了头,远远望去,光秃秃的山野开始变成黄绿色,过了清明,厚厚的冬装便可以脱掉了。到了耕种的季节,农人便开始忙碌起来,骡子、马统统上阵去犁地,耕犁套好、种子选好、备好化肥,爷爷牵着牲口,牲口背上驮着耕犁,耕犁前面放着笼大(两边是两个深的箩筐,中间是略粗的木棍),“笼大”一边放着水壶、干粮、还有待播种的种子,另外一边坐着的是我,如果东西的重量没有我沉,爷爷便在那边放块石头,好保持平衡,奶奶背着放种子的背篓,我们便出发了。有时人手不够,我们便找乡邻本家来帮忙,你帮我,我帮你,叫做“变工”。
播种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那时我大概六七岁,还没有上学,所以每天跟着大人下地。他们劳作,我捉蚯蚓、挖土、采野花、挖野菜,总没有得空的时候,总能给自己找到值得开心快乐的事情。播种分三步走,第一步是翻地,第二步是播种,第三步是犁地。前两步工序完成之后,紧接着的一道工序我便可以出场了,早已等不耐烦的我迫不及待的爬到犁上,如果我不爬的话,找石块压着也行,也就是说我充当了石头压犁的功能,这个环节的目的是让耕过的土地变得平整起来。随着爷爷“嘚”的一声吆喝,牛马开路了,耕犁像长了翅膀一样开始滑行,我爬在耕犁上,体验飞翔一般的快感。
随着我爬犁的次数日渐减少,春天也渐行渐远,夏天姗姗而来。又到了除草季,这是一个最让农人受苦的季节,“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个季节,我这朵温室里的花朵是不会出动了,爷爷奶奶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碰,哪里舍得让我受半点烈日之苦。一大早,天还不亮,头鸡叫,(鸡叫分三次,第一次叫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第二次叫时天开始破晓,第三次叫时天亮了,东方开始泛出鱼肚白),奶奶就起床开始做饭了,她会做一种蒸饼,类似“千层饼”,厚一点点,酥酥软软,有面包的感觉,又比面包耐饥。这饼,是她和爷爷去地里的干粮,也是我的餐间小点心。他们下地以后,我在家和小伙伴玩,渴了吃一瓶罐头,饿了吃一个蒸饼,心满意足。
夏夜,点点星光开始爬满天空,农人们才陆陆续续从田间回来,他们最佳的劳动时间是早晨十点前和下午四点后,天气不太热,锄地出汗少,所以,人们的晚饭吃得都很迟。那个年代的乡村,贫富差距几乎没有,因为基本自己自足,所以大家吃的饭都差不多。土豆作为主材料,有N种做法,摩擦擦、熟山药疙瘩、土豆饼饼、磨山药卷卷、磨山药铁条……晚饭,基本上以“炒糊糊”饭居多,它是带汤的,适量水烧开后,置入切好的土豆,加点小米,中途放盐,等到土豆差不多熟了,放入“炒糊糊面”(将一种面粉经过一定程序的烘炒加工,散发出炒糊糊味时就好,现在基本没有了),炒糊糊饭做好了。炒糊糊饭的吃法有两种,一种连汤带山药舀出,就上白馍,另一种是可以只捞出山药,用筷子弄碎,加入油盐,就一点小菜,叫做“调山药”。我就最爱第二种吃法,它也成了我的最惯常的饭食。
我们吃饭基本不在家里吃,而是要端到院子里,坐一只板凳,或者就选一块石头坐下,我家的院子海拔很低,院墙顶上是一条村里的“交通要道”,这条道路非常狭窄,只容得下三五个人并排走,只因它是村里人出山的必经之道,故称其为“交通要道”。此道路往村口拐的地方,住了一户人家,板愣家。(板愣是一个男孩子的名字,他的故事随后奉上)愣板家比我们家海拔高了将近两层楼的距离,每到吃饭,他们全家人端了饭碗,坐在“交通要道”上的一根老木桩上,居高临下,和我们聊天。我们聊的很开心,吃饭吃的也慢,他们可以一心二用,我却总是处理不来,经常因为聊天忘记吃碗里的饭,被奶奶吼叫批评。微风习习,我们的晚饭吃完了,座谈会也结束了,天也黑的差不多了,就各自回家睡觉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