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泗坊最后的人家

      在很久以前,铜鼓县境内的上泗坊有一个传说。

      把母亲葬在父亲的坟旁,柱子扶起还在哭泣磕头的妻子香妹。过了五七,他们打算离开上泗坊。

      在上泗坊的山顶上,已好几年见不到别人家袅袅升腾的炊烟了。柱子打猎回来时高亢悠扬的忽哨没有了回应。要不是母亲坚持要守着父亲的坟茔,他们也早走了。香妹依偎在柱子身旁,有着同样的记忆。依稀记得那时候的上泗坊住着许多人家。这里有田土有水源,更有漫山遍野的竹木。简易的房子相邻而居,鸡犬相闻。有的人山下还有家,是受雇来做事的。有着季节性和流动性。多少年来多少代,他们多是两样手艺,造纸和榨笋。柱子家祖辈父辈却是以打猎为生。每次猎杀到豹子、野猪、麂子之类,总是忽哨相邀,与邻分享。现在大家都走了,只留下依山择地而建的残破木屋工棚。

      柱子和香妹已经收拾好了,他们俩起了个大早,携手出门,静静地立在山顶的空地上。眼前雾气迷蒙,不多时由浓渐淡,轻纱掩隐的远近山峦,层层叠叠,如梦如幻。不觉间,曙光乍现,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呼呼的山风吹过,竹海林涛豁然清晰起来,渐闻鸟鸣溪涧,应和有声,此起彼伏。柱子揽着香妹,凝视着密林深处,仿佛看到已探明踪迹的猎物开始出没。但今天他不去打猎了。香妹看着眼前的风景,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仰头望着丈夫说:“柱子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走近两棵碗口粗细的雌雄香榧树,两人都沉默了。就在两个月前,他们搀扶着重病的母亲来到这里。母亲用颤抖的双手在地上插上了香烛,要他们拜天地成亲。母亲说:“虽然没有亲戚邻舍道贺,但天知地知,还有这两棵香榧树证婚,相信你们会天长地久。”母亲的话语音容犹在,却已阴阳相隔。柱子说:“香妹,记得母亲说的话吗?无论到哪里,我们都永不分开。”香妹一边点头,一边指着不远处说:“我更喜欢那合体的竹树。”

      两人快步近前,在许多年前,他们在竹树面前默许过心愿。这是一棵槠树,一根修竹紧贴而生。像是树搂抱着竹,极尽呵护爱怜。香妹说:“柱子哥,你要永远这样抱着我,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柱子没有说话,而是把香妹紧紧揽入怀中,似乎向香妹再次承诺。

      香妹挽着包袱,柱子挑着箩筐。箩筐里一头是被褥猎枪,一头是积攒的猎物皮张。两人同时驻足,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的家,望一眼山埂上父母的坟地。他们就这样走了,沿着一条祖祖辈辈用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下山。就是这几十里弯弯曲曲的山路,把上泗坊和山下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香妹问:“柱子哥,山下真的更好是吗?”柱子想了想答道:“山下人多热闹,更多好吃好玩的,就是没有山上自在清静。”“柱子哥,记得你说过,山下有官兵,会欺负人,不是还抢过你的皮张吗?”“香妹,山下坏人也多,你不怕吗?”“有柱子哥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柱子哥,我们下山去哪?”“不知道,山下是个叫石桥的地方,往左进山还有人家,往右屋多人多,叫铜鼓营。天下很大,总会有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还会回来么?”“肯定要回来,我们客家人为父母扫墓捡地是子孙一定要做的事。”

      至于柱子和香妹去了哪里,做何营生并无熟人知晓。后来,据说有人看见一个中年人带着一大家人上山,挑着几个装着先人骨殖的金盎下山走了。

      上山的路还在,打猎的人会陆续传些上泗坊的消息。说原先住人的木屋工棚全都倒塌了,地盘上长出了竹树。后来,有人为了生计到上泗坊做工居住。再后来,又陆续迁走。独有一户人家坚持住到了现在,这也是近几十年的事了,但不知这居住在白云深处的人家是否与柱子、香妹有关。

      如今,上泗坊就像隐匿深闺的奇女子,被人揭开神秘的面纱。这里修竹遍布,形成波涛汹涌的竹海。这里多奇花异鸟,牵引着寻幽探胜的人们前来游玩。尤其是株株结着红丝带的红豆杉漫山遍野随处可见。最不能错过的是,那两棵硕大的香榧树,相隔不到十米,就这样并茂相对。发散的枝桠努力前伸,仿佛只为执手相握。他们的根须定然在地下缠绵相亲。还有那槠树已是满身风雨沧桑,但依然暴露着敞开的心胸,将一根秀美的修竹拥抱着,那姿势那神态一如从前。不知那修竹经历了几度轮回?而当年的情缘与承诺演绎成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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