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山上有些岑寂。往日游人如织的景象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冬日的树影凋零落半,一些枯枝杈桠其间,撑着些云霓雾霭留在山际。留与不留,风说了算,雨说了算,好在风没来,雨未至,树留云影是树的一怀心事,树有情而云无意,终究是多情公子空劳牵挂。湖岸的积叶遇上独步的脚印共奏秋日的挽歌,阳光着彩,温暖了午后的风,洒些碎片在湖面,直接渲染着不同的色彩与情调,一半是金光铺面,一半是碧水蓝天。湖的那边就是仙人洞和锦绣谷了,我没有去,只远远的晃了几下,就回转身去。有人在喊我。
这是入冬以来,山上所特有的晴暖,准确的说,是庐山西岭如琴湖畔所特有的景致。上山时朋友就说,今日宜登高,宜访友,宜饮酒。仿佛他们几个出门,翻到了黄道吉日。
午后的阳光还是穿透了临湖而设的“匡境·可以居”,坐在玻璃透窗的茶台前一边品着大月山人亲手泡制的山茶,一面迎合着穿窗的阳光,悠游卒岁。橙黄色的茶汤漾在透明的玻璃盏里有些诱人,直接激活了因酒而昏昏欲睡的我,几杯下肚,好像睡意更切,朦胧中与云一般同悠,世界在摇晃中变得更加缓慢。
不久前庐山西岭新晋了一家民宿——“匡境·可以居”让我有些激动,从装修风格到室内陈设,从内心诉求到文化品位,都充满着人与自然的亲近与和谐。陈政先生不久前专文论述“可以居”中的“可以文化”现象,一个不轻不重,不刻意更不随意的名字,让人一见倾心,再见难忘,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对照查看。我今天对“匡境·可以居”中的“匡境”聊聊我的感想。
匡境一词,由两个独立的汉字构成,匡即匡山,意指庐山。相传庐山得名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修道高士匡俗,《庐山志》有载:庐山匡俗,字子孝,本东里子,出周武王时,生而神灵,屡逃征聘,庐于此山,时人敬事之。俗后仙化,空庐尚存。弟子睹室悲哀,哭之旦暮,事如乌号。世称庐君,故山取号焉。境,可以理解为环境,意境,诗境,核心价值是一种新的境界。匡俗结庐此山,修身养性,成仙而去,空庐尚存,亦当以匡俗之境为修为的准则,与整屋侘寂风的“可以居”组合而成,既见实体,又现高格,望名生义,也让人联想多多。如果你有时间参观一下“匡境·可以居”,你会更加确定,可以居与周遭环境的融入是精于设计,归为自然。
一楼的大厅可茶可禅,冬雪将至,亦有围炉可供夜话;春风及第,新泉春雨共茶气飘香。内置一榻,悬之于壁,期待高朋,进一步上演“徐孺下陈蕃之榻”的传奇。层楼之上,更有临窗设席,湖光山色,夕影红霞尽收眼底,二三好友,临窗对酌,此乐何极。
在庐山,观日出莫若含鄱口,万里云涛,一轮红日,极为壮观;若论观赏日落,还是在西岭如琴湖畔为最。每到傍晚时分,总有不少的人来湖边眺赏晚霞。夕阳西下之际,天空中的云霞时刻都在变换着色彩与造型,一些远道而来的朋友,唯恐错失了天赐的良机,又是拍照,又是录像,云霞的聚集处,总是堆云积彩,暮色苍茫,充满着神秘的诗性。这让我想到了刘海粟的泼彩,国画大师十上黄山,有感于黄山的日起日落,以独创的泼彩之术,写黄山的万千变幻,成为中国绘画史上的一大奇观,也感动了无数人。但面对庐山西岭的云涛万卷,彩霞千重时总感到少了点什么。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在塞纳河上描绘日出日落的情境时总是叹道,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那日影中的一瞬,那种光和色的影子无时不在变化。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可以居的窗前尽现。
记得几个月前这里就举办过一场小小的茶会。午后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均匀的布洒下来,一些秋意浓浓的树木又撑开了不小的天地,让大小茶席自由分布开来。山风吹过山谷,拂过湖面,摇荡着树枝树叶,发出不同的韵律,和着鸟鸣,和着秋虫,一切反而变得静谧而安祥。
茶壶冒着热气,缭绕在茶席的四周。大家都不说话,静静地观看着茶艺师一招一式的茶艺表演,动作缓慢而优雅,从容且自信。衣着传统装束的男女递送些水果、糕点之类的小食品,色彩斑斓,精巧无比。隐隐中传来流水之音,滴答声,汩汩声,伴着山风而来,大家低着头,若有所思,谁也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只有等到一声清丽的长箫乍起,人们回过头去,看着廊道下一男一女的琴箫合奏,才如梦方醒,豁然开朗起来。一个高挑身材的男士衣着长素,项披红巾,长袖阔步跳起了禅舞,一招一式,随风而扬,流畅且坚定。
茶艺师分盏的红茶已经过几轮,才喝出些味道,比起初泡时带着沸水的躁性而绵柔更永。湖风微漾,日影渐移,茶会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面对夕阳西下,红霞满天的场景,陈政先生说,这里是夕阳的故乡。众人不解,陈先生又随口吟出一句:云霞深处是我家。众人方解这是朱老总的诗句。全诗是这样的:仙人洞中看晚霞,云霞深处是我家。长江送来滚滚水,夜里凉风动浪花。很显然陈先生是借老总诗意指此为观霞赏霞的绝好去处,而从吟诵的诗句中也可以读出朱老总内心的惬意和满足。
同样是在仙人洞,主席的晚霞情怀或更为丰复。就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某一天,主席来到庐山仙人洞前,看到暮色中的落日及落日下的孤松,内心深处涌起一番别样的感觉。尽管世界风云变幻,激流涌动,在他看来,保持自己的定力比什么都重要,而眼前的孤松所显示出的力量让他有了知音之感,于是有人以此为照,请他过目或是索题,也许是内容触碰了心事,也许是心事巧遇了情境,总之,万事俱备,只欠一次振笔作书的挥洒: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旁题: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大开大合的书法结体及笔走龙蛇的线条与充满哲思的诗句就在这乱云飞渡中完成了一次有机的融合,创造了书法与诗歌史上的奇观,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也为人文圣山的文化内涵增添了不少亮色。
现在想来,很多的诗境是需要一种机缘来创造的,如果没有那一次的题照,庐山的夕影就少了一种苍茫的力量;如果没有了这首小诗,也许庐山的诗库总量算不上增减,但大庐山的内涵却少了一种特有的淡定与从容,这是以伟人的气质赋予山水的气质,以诗人的情怀着彩暮云的质感。
2023.12.11于抱一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