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
腊月三十,父亲和往常一样,喝过茶就忙去了。我因惦记着那套新衣服,也早早起来,忙前忙后,立等着吃过午饭,就穿新衣服。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汉挑着扁担,一手拉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进门就喊:“老嫂子,馍馍给上点。”父亲也跟着进来了,见母亲不说话,就进解释说:“是要馍馍的人。”
大年三十了,出来要馍馍,怪可怜的。这么想着,母亲把花卷给了几个。
此后,每年腊月三十,那对父子都来我家要馍馍。
那个时候,要馍馍似乎成了穷人度过艰难的唯一办法。
这种不劳而获,使得要馍馍的人也越来越多,那对父子也从当初的一年一次,变成一年两次,三次,直至发展成职业要馍馍的人。
我的爷爷,也是那个时候加入要馍馍的人的行列的。开始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捎来晒干的馍馍。我们装在兜兜里,像吃豌豆一样,嚓嚓地吃。后来,慢慢的,就不怎么捎来的,再后来干脆就没有了。
日子慢慢好起来了,一起要馍馍的都来了,那个曾经捎馍馍菜人,也回来了,都说不见爷爷。
至此,爷爷从人间蒸发了。
父亲特别怀念爷爷,就格外地照顾要馍馍的人,我也受父亲的影响,从小怜惜要馍馍的人。
我参加工作以后,每每遇到要馍馍的人,都会多少给点。
有一次,我在银行出来,一对夫妻就跟上来了,五十左右的年纪,穿着儿女退下来的校服,布鞋,手里拎着一个商场的购物袋。我一下想起我的爷爷来了,觉得爷爷当初也是这样的。
男的先开口了。兄弟,我们是来找儿子的,儿子没找着,带的钱花完钱了,能给点钱吃饭吗?
于是,我们一起吃兰州牛肉面。临了,我劝男人把汤喝了,男人却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他说:“我不爱喝,你给我买瓶啤酒吧。”男人说的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见怪了”的意思。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反感了要馍馍的人。
就在那天下午,我又遇见一对母女,那女孩至今我还记得,用我们时下的话来说,绝对的女神。她母亲热情地说:“我们是……”没等她说完,我就扬长而去。
后来,听说,那母亲,是全国贫困县的首富。她家了洋楼就是她一元一元要来的。
前年夏天,我去逛街,路过商城门口的时候,一个老人,邋邋遢遢地坐在地上,像要馍馍的,却没有放钱的破碗,也没有蛇皮袋子。眼前却立着一个牌子,上面的二维码,我正好奇地盯着,突然,老人把牌子伸过来说:“给点钱吧!”
我恍然大悟,原来要馍馍的也升级了。
去年,我禁不住诱惑,也下载了一个快手,没事的时候,看看小视频,打发时间。发现,每个视频,不论表演什么,或什么都不表演,只是自顾自地吃饭,却一律地让你动动发财的手,点点小红心,我就反感透了,赤裸裸地要馍馍呢这是。
爷爷要馍馍的时候,大概和那对父子一样,也必须叫声老嫂子,才能得到一个半个花卷,现在人一点也不客气,上来就要红心。
我问你要红心什么意思,他说人气。
我说滚。
据说,快手已经有人发家致富了,而且远不是一套洋楼能相提并论的。
快手,当初只是记录美好时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变成要馍馍的工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