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话导读红楼梦-第三回2
原创 600只兔子
林黛玉进贾府这一段,从黛玉的视角对贾府进行详细描写,突出贵族之家的特点。例如规矩多:因为轿夫都是成年男人,抬着轿子进角门后,没多远,便不能继续前行,只能落下轿子退出,再换上自己家里的几个小厮——也就是未成年的男仆人来抬轿子。而贾府的仆妇们,在外面时也是坐在轿子里,不能抛头露面——贵族之家的仆人,也比普通人尊贵三分!但回到自己府中后,就没有资格再坐轿子了。黛玉则不同,她是贾府的客人,又是尊贵的千金小姐,所以还要坐着轿子继续前行。垂花门过了后,一般都是女眷们的活动场所,所以外边的男人不能擅自进入。因此,贾府自家的未成年男仆人,到了垂花门前就要落轿退出,婆子们也要等到他们退出后,才上前“打起轿帘”,搀扶黛玉下轿。因为黛玉是尊贵的千金小姐,即在亲戚家的仆人面前,也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然后丫鬟们“忙都笑迎上来”、“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等举止,以及她们所言“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等简短话语,读来有味道,初次涉及贾母,作者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贾母对黛玉的惦念牵挂之情。这是全书一大关键。董事长对于哪个年轻人最钟爱,终究是公司所有人都关注的一大要害。
贾母不等黛玉行拜见之礼,便将她“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试想一个老年人将爱女远嫁外地,离多会少,如何能不思念?如今爱女早逝,又抛下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外孙女,见面之后,能不伤心欲绝?因此情此景太过感人,所以当时在场众人也“无不掩面涕泣”。寄人篱下的孤女林黛玉,自然更要“哭个不住”。所以戚序本在此处有批语说:贾母之真情至性,“写尽天下疼女儿的神理”。甲戌本中则有批语夸赞作者:“几千斤力量写此一笔!”并认为写众人“无不掩面涕泣”是“傍写一笔,更妙”,写“黛玉也哭个不住”是“自然顺写一笔”。蒙府本有条批语则从读者的角度出发,认为:“此一段文字,是天性中流出,我读时不觉泪盈双袖。”这段文字不多,初看起来也平淡无奇,但是读者一旦有了代入感,定会心头一震。这里想说个人觉得读红楼梦,很多时候就像看一个节奏飞快的电影一样,很多内容的旁白可能只需要一个演员的眼神或者一个一秒的场景就可以交代清楚,大量留白给读者品读。
黛玉的“大舅母”指贾赦之妻邢夫人,这个人比较世俗,没什么水平;“二舅母”指贾政之妻王夫人,这个人看起来很有佛性,实际上比较可恶;“珠大嫂子”,则指已经去世的贾珠之寡妻李纨,这个人无论生活还是性格都是非常寡淡,可以说是清汤淡水的一个悲剧人生。
作者先来刻画三春,这也是黛玉在贾府的全部表姐妹们。“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等语,表明迎春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丰满型美人。而“温柔沉默,观之可亲”一语,则点明了迎春沉默寡言、温柔懦弱而又善良的性格特点;“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等语,可见出探春是一个苗条型美人。而“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等语,又点出了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性格特点。以上对迎春、探春的简略描写,都可见出她们都是“大姑娘”的形象,再加上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一语,更衬托出迎春、探春似乎都已长全了身量。迎春是一个懦弱到搞笑、悲剧的人,探春是一个预见到贾府的悲剧想当改革者,有心有能力但是因为女儿身和封建礼教所迫无法实现自己的报复让人觉得更可惜的人,惜春更是一个还未长大就开始见证贾府衰败,无能为力的可怜的小姑娘。
读者在这里可以开始关注《红楼梦》中人物年龄“忽大忽小”的问题。如果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造成《红楼梦》中人物年龄忽大忽小问题很多,但是这是有原因的,主要的还是以下两点:一、由于《红楼梦》成书过程的复杂性,尤其是作者没有最后完成这部书的定稿,所以留下了一些明显的矛盾和漏洞;二、作者可能在创作过程中有意回避人物的年龄问题。在那个时代,在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如果人物年龄太大,贾宝玉便失去了“在内帏厮混”的资格。如果年龄太小,便不可能说出许多富含人生哲理的话来,更不可能谈情说爱。有人非要给其中的人物列什么《年表》,那也未尝不可,但对这样的细微之处,却不能故意视而不见。大家可以带着这样的问题去读红楼梦,以作者视角揣度年龄问题是矛盾还是有意为之。
接下来再由身体虚弱引出黛玉一段话来,其中说到自己天生就抱着药罐子,多方请医吃药,皆不见效。顺便点出癞头和尚及其言论,又令人产生诸多联想。(英莲碰到想化她出家的,似乎也是这个癞头和尚。宝钗挂着一个金项圈,似乎也是这个癞头和尚赠的字。)绛珠仙子,自食人间烟火时便吃药;不能见外姓亲友,偏偏要寄养在外祖母家;总不能听见哭声,却偏要时常以泪洗面。黛玉刚一出场,其悲剧便已成定局。大家知道红楼梦又名金陵十二钗,有正十二钗,副十二钗。第一回中写英莲“年方三岁”时,癞头和尚要度她出家,甄士隐不同意。此处又通过黛玉之口追述自己“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而其父母也是不从。英莲乃副十二钗之首,黛玉为正十二钗之首,三岁都碰到癞头和尚要度她们出家,而且英莲和黛玉后来缘分非常之深,大家有没有兴趣读下去找出来呢?
王熙凤的出场,历来的评论简直不能再多,真可谓神来之笔,一直受到评论家的称赏。大家可以自己读读这一小段,看读过之后是否有唇齿留香之感,再去搜搜神评论,对比下自己的体会。
咱们只看下面一段原文: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
细节的描写,往往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个人是非常喜欢王熙凤的聪明劲,和为人处世的圆滑。大神对这一段是这样点评的:王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既展现出她为人行事的独特风格,也反映了她对黛玉的真心喜爱,更进一步从另一个侧面衬托出黛玉的仪态不凡。“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则更令人感受到王熙凤的细心和可爱之处。这一番动作,既有真情,也有假意。真情中显示了她对黛玉的真心喜爱——这与后面第七回中她初见秦钟时的喜爱一样,都是由衷的。假意中则有很大的表演成份。而她的表演,当然主要是给贾母看的。在此甲戌本有侧批说:“写阿凤全部传神第一笔也。”一系列真假掺杂的动作之后,接着便是个性化的甜美语言:“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这两句话,既展现了王熙凤惯于奉承的性格特点——她所奉承的对象,当然既是黛玉更是贾母,也再次从另一个侧面对黛玉的俊美容貌和不凡气质做了渲染。当然,对于王熙凤的这两句话,不同的读者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你如果认为王熙凤说的是真话,那么就说明林黛玉确确实实是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儿。对此甲戌本就有一条眉批说:“真有这样标致人物,出自凤口,黛玉丰姿可知,宜作史笔看。”但如果你认为王熙凤说的是假话,那么也未尝不可。试想身为金陵王家的大小姐,堂堂国公府的二奶奶,她自幼该见过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太太、奶奶、少奶奶和小姐们?甚至皇帝的妃嫔们也不一定少见!岂能直到见到林黛玉后才相信“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接下来的话,更是通过黛玉直接奉承起贾母来:“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在倡导男女平等又以独生子女为主流的今天,“外孙女儿”和“嫡亲的孙女”似乎没有多大差别,但在中国古代,这差别却是非常大的。也就是说:儿子生的儿女比女儿生的儿女关系更为密切。所以此处王熙凤说黛玉是贾母的“嫡亲的孙女”。而黛玉之所以有资格做贾母的“嫡亲的孙女”,则是因为她那“通身的气派”,是见所未见的“标致人物”。王熙凤这几句水平很高的奉承话,不仅会让黛玉非常受用,也会让贾母感到十分高兴。“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一语,更将王熙凤拍马逢迎的水平,发挥到了极致!这一句话,表面看起来她是在自己说给自己听,但其真实意图却是要说给黛玉听:你要知道,我们“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你,时时刻刻惦记着你!而其最终目的,还是在奉承讨好贾母:老祖宗啊,我已经告诉你外孙女了,您对她就像对待您“嫡亲的孙女”一样啊!此处甲戌本、戚序本均有一则批语说:“却是极淡之语,偏能恰投贾母之意。”王熙凤一提到黛玉的母亲便“用帕拭泪”,虽然主要还是表演给贾母看的,但也不能说她没有真感情。因为虽说王熙凤和贾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她们彼此熟识却是有可能的。第十三回中贾珍说王熙凤“从小儿大妹妹顽笑着就有杀罚决断”一语来看,王熙凤就是自幼常来贾府走动,并且与贾府中人非常熟悉的。
由此可见,红楼梦你认为它全篇都是磨磨唧唧,极为琐碎,它就没什么趣味;你认为它字斟句酌,没有一个字多余,它就是精品。用心去读,就可以品出它的味道。所有推崇红楼梦的人,性格可能完全不一样,可能喜欢的人物、故事情节、立场完全不一样,但无一例外都认为红楼梦是空前绝后可以一读再读的佳品。记得我小时候读这些字,也是无感,味同嚼蜡的读下来。个人的感想是,有时候读一本书或者看一个电影或者做一项工作,不投入其中,只是不得不做,便容易觉得没有趣味、没有意义、甚至厌烦,导致情绪上烦躁精神上低落,对于工作、生活的种种都不乐于投入、主观不提升自己的视角,便会陷入死循环,人的精气神也容易被颓废二字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