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幽明
(续七)
坑上、案上堆了一摞摞的书,书架也塞得满满当当。爱新觉罗·黑还拿起一本:《三国演义》。他随手又拣起一本,却是《论语》。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一本一本地检索着,将书堆得老高,不知怎么,额头竟开始微微冒汗。原来书本是很重的。
有人推门进来。黑还没有回头,那人已经向他请安行礼了,语气有点怯生生的,还有一点没想到他竟在这里的慌乱。黑还知道这人是谁,笑道:
“才嫁过来两年,你进步神速啊!看过《易经》吗?”他把手里的书扬了扬。
“……还没,范先生说文字太艰深……”
“嗯,他还收了你做弟子。好夫子!好徒弟!”
黑还回头,好像第一次见她一样细细打量起来:普通的衣着、普通的发饰。没什么特别的。
让黑还觉得特别的,是她的脸。不是第一眼惊艳,却是越看越觉得耐看。奇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一点?他暗想。还有她整个人,透着一股和她刚才的语气不相衬的沉静安然的气息。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她,手里一刻不停翻拣书案,直把她看得心中发颤,不明白他究竟所来何意。他是我丈夫,我为何要怕他?
国务繁忙之余,他是信步走进她房里的,没想到却见满屋子的书和手订的邸报集册(谁给她的邸报?),全是和他惯常对她的刻板印象毫不搭界的东西。他想起来,开头伴随着一额细汗,还有渐渐加剧的心跳。他如梦初醒。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明察秋毫的。
我有多久没有和她一起了?上一次和她说话是在什么时候?黑还暗暗懊恼。他还发现她长高了,只比他矮半个头。是啊,她嫁过来时简直是个小孩子,可现在……
布木布泰虽心里不自在,眼睛却无惧他的盯视,和他平静对视着,或者说她在掩饰,掩饰一颗不断打鼓的心。这样一来让黑还更惊讶,还生出一丝佩服。这是第一个敢这样和他对视的女人。
“布泰,你今年多少岁了?14岁?15岁?”
“虚岁15了。”
他心又狂跳了一下。都足够能做她父亲了,可他却是她丈夫。他还差点忘了自己之于她还有另一重身份:姑父。他再回想夫妻以前不多的几次相处,不禁向她走近几步,仔细打量了一眼。她神色平静,眼都没眨一下。他更加佩服了。然后脑里闪电般亮出一个念头:这个女孩不简单。
“你喜欢看什么书?”
“都喜欢。”
“你有想过我喜欢看什么书吗?”
两人都被这唐突的问题吓了一跳。屋里屋外忽然静了下来,窗内阳光斑驳,光斑随窗外树枝的摇曳魔幻般变幻着,隐隐蒸腾起暧昧的温度。布木布泰隐约觉得屋外有人在偷听。是苏茉儿吗?黑还暗想自己半世聪明,今天居然在一个小女子面前如此失态,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话出了口,不能收回了。布木布泰强自镇定,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对一年也相处不到10次的夫妻对视着,都感到十分紧张。小女孩到底是年轻,在他长久的逼视下败下阵来,支吾其词地:“大汗,大家都称赞您是位满汉皆通…”刚才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
“大家称赞……你认为呢?”他的紧张感慢慢消失了。看着眼前红着脸的女孩儿,觉得有趣极了。她早就是他的女人了,他还是习惯性地认为她是个女孩儿。
“我?我不了解……”她惊觉说错了话。她确是这么认为的,但有些实话是不能说的。她应该大声赞美才对,怎么能这样“无知”?
她真的不了解丈夫。这3年来,对于黑还的一切,她仅仅是听来的,她相信这些事非虚,却并不真正了解这个男人。
就在这当儿,布木布泰很快就要了解一点:这个男人终于注意到她了。她反而更紧张。即使在以前有限的几次例行独处时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他也不像今天这样……怎样?和她更亲近了?
这就对了,这感觉没错,因为她眼睁睁看着黑还伸手撩去她额边的发丝,举动温柔随意,好像他经常这么做,好像他们从来就这样亲密。她吓得哆嗦了一下。他看在眼里,暗自发笑,真是个小女孩呀!然后才发现她有一双明澈大眼,眉山远黛而清逸,秀雅的双唇微张,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琢磨了一下,想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张不俗的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