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住在学校大院里的我,除了妹妹,身边找不到很多年龄相仿的玩伴,唯一的乐趣是看书。潜意识里总是盼啊盼,盼着节假日、暑假和寒假来临,可以和妹妹一起去乡下的姥姥家和三姨家玩。
姥姥家的小院里,不管植物或动物都是品种繁多,内容丰富,样样让我觉得新奇。我在小院里不时看看这个,动动那个,常常一个人一待就是半天,浑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前院有棵柿子树,每年秋天,树上就挂满了黄色的小灯笼。怕别的孩子祸害果子,果子还没熟透,姥姥拿着长长的竹竿,早早把它们打下来,藏在草垛里,等它们慢慢成熟。我总是跑去看很多很多次,一遍遍问姥姥可不可以吃。姥姥被我实在搞烦了,经常还没到时候就让我拿出来吃了。涩涩的味道不太受用,但熟透的柿子那是真甜啊,比糖果有过之而无不及。
压水井旁边曾经有一棵小梨树,树虽小,结的果子不少,引得村里调皮的孩子们大老远跑来。够不着就扔石头,举着木棍敲,搞得满院子鸡飞狗跳的。有一年,一块石头飞过来,打碎了院里的灯笼。姥姥一时生气,让姥爷把梨树砍掉了。
猪圈旁边是一棵山栗子树。秋天的时候,很多绿色带刺的栗子掉到地面上。我不敢用手拿,很费劲地用脚搓开,捡起果子,一蹦一跳地送给正在厨房烧火的姥姥。姥姥接过栗子,随手扔进火堆,一会儿栗子就烧好了。顾不得烫赶紧咬一口,哇好香。
姥姥天生爱美、爱干净,腿脚又勤快。虽然鸡鸭成群,小院大多数时候收拾得很利索。窗台的下面,是姥姥种的栀子花和芍药。
那棵栀子花比我还高一头。还记得那些个睡眼朦胧的清晨,在大人们兴冲冲的“栀子花开了”的声音中,找寻到那朵含着露珠浸着甜香的花朵后的欣喜。在软磨硬泡之后如果能捧在手间或插在发际,那欢喜就会更加加倍了。
芍药的记忆则不同。经过一个冬天严寒的肆虐到春天终于来临时,整株植物似乎都没折磨得不见了踪影。然而就在心怀忐忑时,突然有一天,就会发现有堆细细的红芽破土而出,势如破竹,不过几天,茂盛的枝叶里已能找到小小的圆圆的花骨朵。枝叶越窜越高,再有一天,魔术般,花朵完全绽放,紫红的,粉的,白的,层层花瓣包着精致的花蕊,那种富丽堂皇,年幼的心灵里,似乎觉得姥姥家的小院,一下子上升到可以与皇帝住的御花园相媲美了。只是花期太短,一场雨过后花瓣掉落一地,又让人唏嘘不已。
院子里除了不能走的植物,还有不停动着的发出响声的动物。角落里老是拴着一只留着长胡子的山羊,咩咩叫着,吃着姥爷干活回来顺便给它拔的青草。院里散落的有会下蛋的母鸡,会打鸣的公鸡和会看门的白鹅。
印象最深的是那一窝窝兔子,刚生下来时黑乎乎地像小老鼠,很快就长得精神、干净又漂亮。而它们的妈妈,那个几年内生下大量子孙后代的有功之臣,竟然患了一种怪病,脑袋一直只能向一边歪着。想来它经常会觉得很累,所以经常会看到它在地上打滚儿。姥姥看着她很同情地说,可怜的兔子,它这样做会稍微好受一点。
出了姥姥家的院子,好玩的东西就更多了。可以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跳房子,跳绳,打沙袋,过家家,捉迷藏,也可以和小伙伴们挎着篮子,漫山遍野地挖野菜。
我们沿着一排排的田垄走过,看到又肥又大的苦菜、蒲公英等,会迅速拿出小铲子铲出,放入篮中。寻找野菜的过程中经常会碰到一种很高的植物,上面结着很多干叶包裹的小紫果子。摘下一个,剥了皮,放到嘴巴里。果子酸酸甜甜,好吃极了。
如果吃完野果子还是肚饿,这帮女娃就开始想其它的门道。果园或花园里看守的大爷看着太凶,一般是不敢去的,但可以到麦地里摘些麦穗烧着吃,或者去菜园里趁没人的时候摘些黄瓜豆角一类的生吃。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才挎着装满野菜的菜篮子往回赶。从山坡上往村子方向望去,炊烟袅袅,家家户户亮起了柔和而温暖的灯光。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意识到人间的烟火可以如此美丽和治愈。
在小孩子的眼里,乡村里处处都是宝藏。村边那一条水流和缓的小溪,选一段把两头用石头和沙子堵起来,再用盆把水舀干,水快见底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搁了浅的垂死挣扎的小鱼,和蹦蹦跳跳的小虾。把它们放在脸盆里端回家去,一路上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的。直到回到家受到大人的指责,不该糟蹋这么小的鱼苗虾苗,那笑脸才没了。
夏天,最爱玩的事儿是抓知了。长着翅膀的飞来飞去的知了自然是不好抓的,需要长竹竿,以及很粘的面筋。还在地底下等待蜕变的知了幼虫抓起来就容易很多,甚至不需要工具就可以做到!
你只需紧盯着地面,希望发现一个小小的洞。而那个洞,你只要用食指轻轻一戳,它就会变成一个大洞。这时你如果把食指伸进去,会感觉到一个挺有力的爪子在挠你的手指。哈哈,猎物找到了!那深褐色的圆滚滚的长着爪子的蝉幼虫,一会儿就成了囊中之物。
更让我觉得神奇的是它蜕变的过程。带回家,临睡前选一个花盆里,让它趴在盆里的那棵植物上。第二天早上起床,准能在花盆里看到它蜕下来的褐色的皮,然后在沙窗上定会看到长着美丽的淡绿色翅膀和身体的新蝉!然而不到半天,它的身体就变成黑色,翅膀则变成了白色,变成无趣的成年蝉的颜色了。
小时候跟着乡下的孩子们,吃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蝉可以放在油锅里炸着吃,蚂蚱可以烧着吃,田鸡可以红烧,甲鱼可以炖汤。好像还尝试吃过甲壳虫,但已经不记得味道了。
后来有机会到三姨家串亲戚,才知道她所居住的乡村因为是在山上,宝物更多。
那儿的小溪两岸多巨石,溪水更加湍急,在地势低处形成清澈的可爱的潭,是孩子们炎炎夏日天然的游泳池。迫不及待地跳进去,那一个透心凉,好爽。
在三姨家小住几日,一日清晨,三姨早早喊我起床。晨雾中我跟着三姨走了两三里路,来到了一处郁郁葱葱的松树坡。三姨指着一堆白白胖胖的蘑菇让我看,告诉我那叫松蘑。这个真是太好玩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捡蘑菇,这蘑菇还经常一串串地长,一收获就一大把,好有成就感啊。
不光是蘑菇,捡蘑菇的过程中,不时碰到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野花。以前从来不知道野花可以长得这么大,有的比我种在自家小花园的花儿还要大。也从来不知道野花也可以这么香,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形状和姿态,可以这么美。年幼的我在那个山坡上兴奋地跑来跑去,一会儿采蘑菇,一会儿摘野花,忙得不亦乐乎。等三姨需要回家做早饭的时候,我们两人都挎着满篮子的蘑菇,手中则是一大把色彩艳丽的野花,满载而归。
回到家,三姨立刻把新鲜的蘑菇洗好,下进了炒锅。那叫一个鲜啊!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山珍海味。
三姨家附近有很长很长的水渠,负责把水引到遥远的水库去。每次坐在爸爸的自行车背后我都紧张,生怕不小心会掉到水里。到三姨家后才知道在这个水渠里,长着很多小蛤蜊。三姨夫带着表弟去捞了一些上来,清理好,三姨做了手擀面。喝一口汤,太鲜美了。
……
时光如白驹过隙,童年的所见、所闻、所食、所想仍历历在目,如在昨日,掐指一算,却已经相隔了几十年的时空。
这么多年来,姥爷,三姨父,姥姥都相继过世。大洋彼岸的我,午夜梦回,曾无数次回到那给了我无数童年快乐的小山村。那绚丽的芍药,枯叶包裹的小紫果,歪着脑袋的兔妈妈,长满松蘑和野花的山坡……都将长存在我的记忆中,鲜活如昨,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