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回来,我都在寻找你在我梦里的旧时模样。可惜你早已物非人亦非,唯一可凭借的,只不过那一陇翠竹罢了。眼睛里看见的,和心里头惦记的,比对着,应证着。可惜,新的矗立着的一切,证明了故乡的记忆已经被生生铲平,小时候那个欢乐的童年,它只能是在午夜梦回的片段里了。
那个小小的又盈满孩童欢声笑语的小院落呢?那合抱在一起的几座房子,古朴的青瓦木房,院旁一大片青翠的高得可以触摸天空的竹子,环绕小院的石砌沟渠里,浸润着经年长出来的碧色青苔。烟囱里袅袅娜娜的炊烟,太阳出来了,那在房顶上晒太阳的大黄猫,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玩闹声,大人们喊孩子吃饭的召唤声,打骂教训淘气包的呵斥声。混在一起,那就是儿时的记忆。
院子里和我年纪相仿的小伙伴有八九个,每天下午放了学,找个敞亮的地方做完当天的功课,就开始商量今天的游戏节目啦!决定好是踢毽子还是跳房子,是打国还是弹珠子。孩子们总有无穷的乐事。然后忙忙回家找妈去。那时的孩子,贪玩是贪玩,可小伙伴们都比赛着要当个好孩子,分担些家务是甘且愿的。
各自回家,看看各自的妈妈有没有什么活要交代孩子做的。有的时候要帮忙担水,有的时候要帮忙淘菜,有的时候要把洗好的红薯土豆放进大铁锅,把木材棒子放进灶里点燃,它就可以燃烧着好长时间,中途掐着时间回来添两块就可以做熟一家人的晚饭。麻麻利利忙完再问问妈妈还有什么要做的,其实妈妈们都懂得孩子的心思,都是笑着说:‘‘没有了没有了,去吧去吧~’’呵呵,一个个都飞出来了,坝子里的节目都已经开始了呀。小伙伴们来得早的,已经在准备他们的游戏了。
用划黑白板和石头剪刀布的方式,胜出先后顺序。大家都愿赌服输的心甘情愿。一帮小家伙说啊笑啊唱啊跳啊,不知哪来那么多的欢乐。虽然吃的红薯土豆刚好可以裹腹,穿的妈妈改的哥哥姐姐的衣服不太合身却也暖和,可童年是浸在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里的。
故乡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里都有孩子们的乐趣。
春天来了。到处是花呀朵的,哪里有花开,都逃不过孩子们追寻美的眼睛,再险要的地势都阻止不了孩子们的脚步。记得后面水塘边有几株野生的栀子花,常常跟着母亲去塘边洗被单的我们,自然早就在心里想象她的容颜,盼着她开花的那一天。当她还只是花骨朵的时候,每天都去看看开花了没有。因为生在水塘边,大人们是绝不允许孩子们去那里的。盼到花开了,惊艳她的纯洁美丽芳香,一个孩子趴在水塘边,后面两个蹲在地上拽住她的两条腿,就那么往前够着身子,好容易采到了花——那个香啊!藏在书包里带回来,视若珍宝百般爱惜。机灵的小妹妹觉出端倪讨要不得,一状告到母亲那里。惊得脸色发白的母亲不由分说,扛起锄头就走到水塘边。我们看着母亲的举动都又惊又悔,惊的是以为花会被她锄掉,悔的是害了栀子花,以后就再没有那样的期盼和美丽了。母亲一言不发,把那栀子花连根挖起来,带回来种在院子里。伟大的母亲。她总是那么温柔又懂得保护孩子们稚嫩的心灵,总能找到最合适的办法,既给了我们安全,又呵护了小小孩童心里的那个好奇爱美的梦。后来,母亲在院子里种过好多花——芍药,玉兰,金银花,粉子花,指甲花,牵牛花。好多好多,总是热热闹闹。原来那不是花,是母亲爱孩子的一颗心。
夏天的夜晚,吃过晚饭,家家户户都呼儿唤女的搬出凉席凉板床,用长板凳搁好放稳当。有偷懒的直接把白天晒粮食的大盖子打扫干净,也可以当做乘凉的工具了。坝子旁边早有勤快的妈妈们从山坡上采回来的青蒿,用干草点燃,权当熏蚊子的特效药。,一切就绪,吃过饭的回来的晚还端着碗的,都来了。这里就成了聚会的场所。大人们家长里短,小孩子们要么缠着年长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摆龙门阵,要么就懒懒散散的躺在凉床上仰望着天,要么追逐着院子周围飞舞的萤火虫,一边唱:‘‘亮火虫,羞羞,屁股掉个兜兜’’。如果真抓住一只,那就会引来伙伴们的争抢和羡慕。用珍藏的青霉素药瓶把它装在里面,小心翼翼捧着这一闪一闪的宝贝,在小伙伴中间得意洋洋的奔跑炫耀。
冬天来了,夜里下了雪,一早起来,房檐上倒挂着透亮的冰柱子,地上树上都覆盖着一层积雪,田里的水都上冻结成薄冰了。小伙伴们穿得厚厚的出来了,有的还拎着烤火炉。一看见雪就叫着嚷着要去玩,大人们呵斥着,佯装生气,不许跑到雪地里去。可孩子们哪里能听呢?趁着大人们也新奇而开心地四处张望聊天,就都跑进雪地里去。收集白菜心上树枝上石头上的干净积雪,互相投掷,调皮蛋还会偷偷站在你身后,坏坏的笑着,把背在身后的双手里藏的雪一下子从你的衣领子里放进去,然后听着你的尖叫和笑骂声跑开。当然接下来是你以牙还牙叫着笑着奔跑着要报这一雪之仇了。
童年的故乡,就是这样一个盛不下无限欢乐的小院。
小院里最常忆及的,是那口水井。一块巨大的(小时候觉得)石头下面,四米见方,厚厚的石板砌成,看得见石缝里终年不断的汩汩清泉。她夏日里清凉解渴,冬日里则氤氲着温热的雾气。所有的人都爱惜她珍视她,再顽皮的小孩也不会拿脏手直接碰她。孩提时候口渴了,就跑到水井边,趴下来,或跪或蹲,从流淌水的口子那儿洗净双手,拿手捧着喝;渴得急了,顾不上洗手,直接把嘴凑在井跟前,咕嘟咕嘟牛饮一气~扑进水井的怀抱里,那感觉,就像是扑进了妈妈温馨的胸怀一样。
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人自觉的淘井,旁边来的人看见,都会加入这个行列。慢条斯理说着话,把井清理得干干净净,把依秩序排列得错落有致的淘菜的大石盆、洗衣的大石板也都清洁得干干净净。一起干活,忘记了平日里的鸡毛蒜皮,也不再计较那些话头言语。井水以她的温柔和灵性,不仅滋养了我们,洗干净人们身上的污垢,更重要的,在她旁边总能让人安静和缓,不再纷争。
可那日思夜想的清泉,如今被人用铁皮封住整个泉眼,再无缘得见她清纯面目和蒸蒸热汽。如同被人囚禁的母亲,我想念她,来到她的跟前,却只能踟蹰徘徊我的郁闷和失落。那院落,也早已拆的拆改的改,唯独那一陇翠竹,见证着它是那个我梦里的故乡。
或许,该改变的就一直在改变着。是我太执着于旧梦罢了。原址上矗立起来的新楼房,整平的宽宽的坝子,老去的乡邻和蔼的笑脸,他们比那个时候生活得更加幸福,更加有保障,他们跟我说他们觉得更好。清泉密闭起来统一抽水,变成了供人使用的天然山泉自来水,省去了担水,带来了方便。
她应该是一样欢笑着流淌的,我应该为她高兴。
一个是满满的友爱和母爱的欢声笑语的童年,一切都是那么温暖欢乐和新奇美丽;一个是崭新的新故乡,她更干净整洁更现代化,正在焕发她永不会老去的青春活力。她也正在成为现在那些小朋友们以后的故乡——看着那些温厚的母亲怀中的孩子,我想:好好爱这个地方吧小宝贝!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你曾经有多么深爱这个地方,她会融入你的血脉,她会渗透你的细胞,她总是在你午夜梦回的时候温柔的安抚你的心灵,在你醒来的时候,让你最安然最愉快最放松最幸福的微笑。
回不去的故乡,珍藏在我的心里;回得去的故乡,让我欣慰想尽自己微薄之力。一时间,我有了两个故乡,我真为自己高兴。
我爱你,美丽的故土;祝福你,亲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