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松吾弟:
见字如面。
果能见字如面否?你我未曾相见三年已矣。而你失联、失踪竟已三年。
记得那日回家,母亲说,父亲与你说了许多不得体的话语,两人不欢而散,你摔门而去。此后便拒接家中来电,母亲甚是担心。我曾受母亲之托,去你公司寻你,不料此举却激怒于你,忽几日,公司便以你无故缺勤解雇于你,母亲与我方晓得,你早已人去楼空。
也算不得人去楼空,行李尚在,衣物尚在,唯有身份证与你不在,母亲便哭嚎,定是你出了大事,约二日后,便报警。
报警又如何?三十岁的男人,岂非三岁稚子,母亲又埋怨警方办事不力,终日里只是哭。
当时我只曾想,你又玩失踪了。就像以前,你一言不合就消失,短则三五日,多则半拉月,之后又出现,一次次试探我们的容忍底线。失踪期间,你在何地?做何事?你从来三缄其口,纵然我鞭抽你身,你亦不言语,父母亲抹着泪和我急眼。你或沉默,或随意糊弄。分辨不得,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知何时起,你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淡。
这一次,你消失竟三年之久?
那日你失联不久,广州幸霏、美墅表姐便打电话来哭哭啼啼,述说新闻里的贩卖人体器官团伙、专门挑青壮年挑断手筋脚筋的流丐组织、强卖海外荒岛种植兰花人贩……林林总总失联报道,我心烦意乱,强自安慰她们。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不是吗?
母亲四处求神问卦,一会儿道你被人捆住手脚动弹不得,一会儿说你被人又打又骂,不得饭饱,一会儿又说你被坏人迷了心智,浑浑噩噩……母亲神情终日恍惚,父亲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
你失踪半年,母亲的头发便脱了大半,头皮光秃着,像个癞痢。她风心病多年,临老却为你担惊受怕。实在可怜。
母亲原是基督教徒,自你出事,祷告无果后,又转信些神神道道的事,一会儿埋怨自己不该信基督,一会又向基督祈祷,一会儿又说自己犯了罪。三年来,她不顾年迈,几次偷偷外出远游求神拜佛寻仙访道。我仍然记得,你前一次失踪而返,她看到你终于回来的高兴劲儿,双手合什感谢漫天神佛遍烧纸钱的模样,说她可怜,还是可笑?你在一边旁观,是什么感觉?
你就是她的命根子。她凭你不死终归的信念苟延残喘的活着。
前几日,我无意听到她在房中喃喃自语:致松,我的儿子,你在哪里?快回来吧!妈妈想你……我亦心里一酸。她宠你,爱你,怕你冷,怕你饿,舍不得骂,舍不得打,生生就带出了你这狼心狗肺之子。
我开始怀疑,甚至相信,你已经遭遇不测。否则怎会毫无音讯?也许失联当日,你便已遇害,被肢解、被埋尸,只待哪天山洪暴发,冲出遗骸,方真相大白。可那微信新闻明明报道,弟弟被害荒郊掩尸,魂魄托梦告知于亲生姐姐,姐姐果然替弟弟寻出真凶。些年来,你不曾来托梦于我,梦里你又笑语晏晏,未见半点凄惨。我又相信你,尚在人世,独自安好。只是厌了生你之父母,厌了他无休止的漫骂,腻了她无节制的关爱,弃了,家。
终究不是你离不开母亲,而是母亲,离不开你啊。
我果然是不称职的长姐?可我抑长你一岁零四个月而已。挣扎和沉沦尚且无法自拔,如何渡你?
这些年,我亦跌过不少跟头,家庭环境导致的性格缺失,需要用多少生活的磨砺,才能把你锉平了,板直了,矫正了。想通了,自然就圆满了。这一路上,我和你都走得很艰辛,但总胜孤苦无依,各自飘零。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红尘就是历练。
这一生很短,除了至亲骨肉,世上无人为你喜怒哀乐而动容,彼此有血缘亲情,便是天大的缘份。回想幼时,简直不敢想像,而今竟三十有三。你我,人各一方。
近日,偶尔会回想幼时的你,白嫩可爱乖巧,是所有亲戚姐妹的心头宝。而我,面黄肌瘦哭闹,自然不讨好。我便欺负你,你小时脾气好,不与我争吵,时常追着我屁股后头叫姐,怎么推搡都不肯走,让人厌烦得很。如今,再也不曾听到你唤我一声姐了。
这一生,果然短暂得很,短得不知何时,身边的人便会离开,从此,不再相见。
那日,我又将路人错看与你,追了那人数条街,那人身形与你十分相似,面型也似,看向我时,眉间戾气却极重。我很庆幸,那人不是你,却又突然想着,你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个样子。可我们谁,都不欠你的。你可想得明白?
不知此生能否相见?但愿你成家立业,儿女绕膝,不必承受因果轮回子散之苦。
母亲白发又添几重。唯念你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