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苏青,恐怕知道人的不多,如果说起张爱玲,十人中倒有九人是知道的。
很多人知道苏青,也是在张爱玲的文字里。张爱玲写到:“我想我喜欢她过于她喜欢我,是因为我知道她比较深的缘故。”这其中的她,便是苏青。
苏青原姓冯,出生于民国3年,名和议,又作和仪,字允庄,苏青是她的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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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和张爱玲不但是朋友,还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闺蜜。她们同样受过高等教育,同样文笔非凡,同样是美丽才女,也同样叱咤素有“十里洋场”之称的旧上海文坛。
民国32年,苏青听说胡兰成因得罪汪精卫入狱,便携张爱玲到周佛海处为胡兰成求情。年底,出狱的胡兰成对张爱玲的小说《封锁》大为赞赏,便写信给苏青询问张爱玲的情况,后来胡兰成亲自登门拜访张爱玲,两人一见钟情。不过胡兰成横在苏青与张爱玲之间,一度让她们的友情十分紧张。张爱玲要时时防范这位闺蜜,生怕她抢了胡兰成。胡兰成回忆说他在苏青的住所逗留,恰好张爱玲也来了,当下张爱玲就心生了不少醋意。后胡兰成去了日本,张爱玲也留在美国,只余苏青,仍在大陆,他们有限的人生交集也先后结束,各自的人生结局也大不相同。
现在看来,苏青远没有张爱玲的名气,但在当时的上海,苏青的名字不但和张爱玲相提并论,其势头大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事实就是,苏青的《结婚十年》、《浣锦集》比张爱玲的《传奇》、《流言》都要畅销。仅《结婚十年》从民国32年面世至民国37年,短短的五、六年时间里,印刷就达36次之多!这相当于一年六、七版,盛况空前。
读张爱玲的的小说,看得见”东方巴黎“上海滩繁华的灯红酒绿,有惊艳,也有冷峻,有着贵族少妇的气派。而苏青的作品透着凡俗的烟火气,让人感同身受,继而身临其境,身不由己进入了人物的角色之中,是个更平易近人的邻家少妇形象。
苏青的《结婚十年》便是代表,读来娓娓,浓妆淡抹,很是相宜。如果说苏青的作品是国画中的人物仕女图,张爱玲的那些文字则是西方的油彩。她们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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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在民国22年考入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但入学一年,她便在母亲的催促和夫家的要求之下结婚了。
婚姻生活充满了不幸,苏青很快就觉察到李钦后对她的不忠,于是她毅然决定回校读书。与此同时,她又发现自己怀孕了。随着她第一个女儿的出生,在她婚后的几年里,接连生下四女一男。即便如此,她也没能挽救他们的婚姻,与夫家的矛盾也日渐深重。
民国31年,苏青发表了一篇尖锐的评论文章《论离婚》,预示着她的婚姻即将寿终正寝。也就在这一年,她得到了中国第二号大汉奸陈公博的赏识,她的人生迎来了又一个新的转折点。
这年夏天,陈公博邀请她做上海市府专员,并于当年秋天在陈公博的赞助和支持下创办了《天地》杂志。随着散文集《饮食男女》的出版,31岁的她成为上海最负盛名的女作家。一时喧哗,毁誉褒贬,到处议论纷纷,“文妓”、“性贩子”、“汉奸文人”……各种称谓和评价也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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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称苏青为“文妓”?事出有因。
一是苏青其文,她的成名作《结婚十年》里这样一段文字:
“我需要一个青年的、漂亮的、多情的男人,夜里偎着我并头睡在床上,不必多谈,彼此都能心心相印,灵魂与灵魂,肉体与肉体,永远融合,拥抱在一起。”
这段文字,足够大胆,足够放肆。
苏青还写过一篇散文《性》,直言不讳地谈论性问题,她说:
“动物只要到了叫春时期,雌的与雄的不问老幼悬殊,美丑各别,能力是否相当,总是一见倾心,而且一索而必得留种的。”
她还说:
“我以为性是一种艺术,而只有真正有爱情的性生活,才可以使人满足;就是为肉体的快乐着想,我也主张须看重精神恋爱。”
在这一点上,即便当下的人们也自叹弗如。
二是苏青其人,她曾经毫不避讳地点评过陈公博的鼻子。鼻子这种器官,对男人来说,暗示着他的生殖器,代表了男人的性能力,犹如个别面相先生,看女人的嘴便知道这女人的性能力如何。
于是,苏青就有了“文妓”、“性贩子”类似的称谓。至于“汉奸文人”,自从她得了大汉奸陈公博的赏识,这“汉奸”的标签也自然密不可分了。她和陈公博的关系,姜贵在《我与苏青》里有讲述,大意是苏青的离婚也是受到了陈公博的怂恿和蛊惑,作为陈公博的随从秘书,他们之间有很多便利行苟且之事。曾有后人撰文称苏青为陈公博的夫人,却与事实不符,陈公博正式的夫人有且只有李励庄一人。
陈公博死后两年,新中国成立,苏青也跟着踏入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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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青尝试着融入这个新时代新社会的时候,命运却屡屡给她开玩笑,戏谑于她。
新中国的苏青曾经找不到工作,到了无法养家糊口的地步。她写稿给《上海日报》,不料泥牛入海,音讯皆无,没有分毫稿酬,一等再等,却等来了上海公安局对她的严厉警告。后来,她做过编剧,做过配角唱戏,做过字幕,一度被打成胡风分子,关进监狱。在文革期间,被抄家,批斗,后半生极尽凄凉。她在写给老朋友的最后一封信中说:
“成天卧床,什么也吃不下,改请中医,出诊上门每次收费一元,不能报销,我病很苦,只求早死,死了什么人也不通知。”
1982年12月7日,苏青寂然长逝,享年69岁。
苏青的一生,后半与前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半生得意,半生潦倒,身陷政治的囹圄,也致使她才华被淹没殆尽,为人叹惜。乖巧如张爱玲者,得以逃避动乱和灾难,在美国安度晚年,实在大幸。当我们重新回望历史的时候,其中的命运多舛,让人唏嘘赞叹。
苏青的才华,都融进了她的文字里。数十年过去,今天读她的文字,如同亲睹她的丰采,颇感欣慰。连张爱玲,也是钦佩她的——
“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心甘情愿的。”
1947年,苏青《续结婚十年》出版,书中写给陈公博的文字如今看来恰是她给自己的写照:
“我回忆酒红灯绿之夜,他是如此豪放又诚挚的,满目繁华,瞬息间竟成一梦。人生就是如此变幻莫测的吗?他的一生是不幸的,现在什么都过去了,过去了也就算数了,说不尽的历史的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