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学的德语专业,当时我们的德国国情课就提到,德国人口持续负增长,未来人口老年化问题严重。二十多年过去了,对于德国教育行业来说,人口长期负增长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中小学学校生源不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德国学校,尤其是私立中学开始面向世界招生,走向国际化。
路易森德隆去年大约有370个学生,其中国际学生60来个,来自中国、斯拉夫国家(俄国、乌克兰等)和西班牙葡萄牙语国家的国际学生大致各占30%左右。国际学生普遍面临的问题是语言障碍,尤其是来自中国的学生。中国的中小学只开设英语,德语只有极少数国际学校的高中开设,通常强化一年就出国,所以语言对于我们学校的中国学生来说是第一道难关。
语言和文化不分家,如果说语言可以强化,不同文化之间的障碍就只有在碰撞中各自体会了。中国学生初到德国学校,最不适应的是这儿的评分制度。德国中学,平时成绩占60%,期中期末的考试成绩只占40%。德国教育非常重视学生的课堂参与和思辨讨论的能力,上课尤其是文史哲的课,自由度非常大,基本上是老师确定一个主题,学生们各抒己见,教材和教学大纲当然也有,但是文史哲的教材能用个30%就不错了。文科课程,学生都必须轮流做口头报告,老师会给出做报告的要求,也会给一些引导题,但同时尊重学生自己的兴趣。中国学生因为在国内上课没有养成思辨、讨论和做报告的习惯,到了德国,积极参与课堂这一要求让他们非常难以适应,除了语言上的困难之外,我觉得文化差异是这个问题背后深层次的原因。
我记得自己在德国读书时的一次心理历程。德国的大学有理论课和讨论课之分,理论课以教授讲为主,讲授某一学科的基础理论知识,讨论课则是选择一个主题,没有正确答案,大家自由讨论,各抒己见。我初到德国上讨论课的时候基本不发言,不仅不发言,看到其他同学潮起云涌、热烈讨论的时候,我想的是,“这有什么好说的,真幼稚”,“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你只站在一个角度,怎么能考虑得全面呢?”,“片面的答案是错误的答案,错误的答案还是不说为好”等等等。人是环境的产物,这种心理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热衷于参与的我终于憋不住了,也开始参与发言了,不管自己的答案是不是幼稚,考虑得是不是全面,我发了言就有一种淋漓畅快之感。后来我总结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西方,发言看中的不是对与错,也不是全面不全面,而是每一个人平等地参与。一个问题,如果每一个人给出了各自的答案,即使单个的答案是片面甚至是错误的,所有人的答案加在一起,问题似乎就清晰了很多,因为不拘泥于书本上的正确答案,往往还可以推陈出新。没有人会因为答案错误或者片面遭到嘲笑,他们也不会因为提供了错误答案而感到面红耳赤,而是将讨论的这个过程看成学习的过程,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别人不认同,并说明了理由,那我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就更深入了。也是因为这一点,我想,西方人非常重视他们自己的发言权,也尊重他人的发言权。
今年我们学校有一个中国学生,高中毕业考口试选的是哲学,主题是:灵魂和死亡。考试30分钟,10分钟自我陈述,20分钟老师提问。他在10分钟里面,阐述了东西方哲学和宗教关于死后是否存在灵魂的种种理论和观点,之后引出西方宗教哲学里很重要的一个概念“逻格斯”(英语:Logos)和中国宗教哲学的基本概念“道”,他对这两个概念比较了异同,在他看来,这两个概念都是“最后的真理”,可以脱离于肉身存在,这是它们的相同点。不同的地方在于,西方的“逻格斯”由话语构成,文字是“最后的真理”的载体,“最后的真理”不仅可以表达,而且必须用语言表达出来;而东方的“道”则不可言喻,只能悟。当主考老师问道,为什么东方的“道”不可以说的时候,他回答说:因为“道”过于博大和深远,无法用简单的语言表达和传递。
他的这个报告对我的启发也非常大。西方曾经一度排斥中医里的针灸,觉得针灸不科学,就是因为针灸理论、包括穴位等概念,无法用语言说出为什么,无法用逻辑的观点推论,无法用仪器测量。后来因为很多病症用针灸,临床效果非常好,慢慢普及了,针灸也慢慢被西方接受了,现在针灸在西方已经成了很普遍的一种疗法。结合上面的观点,我认为,针灸是中国“道”的传承,而外科医生是西方“逻格斯”的产物。
学生最后将东方的“道”和西方的“逻格斯”解释成中国太极里的阴阳二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不可缺,相辅相成。他的这个口试最后拿了14分,满分1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