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尘和乡野的尘一点都不一样,我总愿意把城市里的尘叫做作灰尘,把在乡野里的尘叫作尘埃。
在城市里边儿,凶猛的钢铁怪兽一亢奋突进,它们还没来得及充分消化的液体黄金就变成了肆意扩张、成分复杂的黑色颗粒。各种粗细长短的烤烟在各色唇齿间,在写字楼的锃亮的落地窗前,在油和脏水混沌的水泥街面,在各种老练或青涩、随性或矫揉的姿态下被吮吸成苍白无力的末,然后随着无数次的摩肩擦踵被带到很多个地方。这城很像一块面塑,只不过是水泥做的,善变的人们会随着性子去修饰更改,推了又建,挖了又填,在各种雕琢、捶打、切割、碾压中,很多很多的灰尘来路不明 去路也不明的存在着。城里的尘,它们喜于乘着风,与人们的脂粉裹挟在一起,喜于随着静电附在一根根颜色艳丽的狐毛、兔毛、水獭毛上,喜于和着水汽,在一座城的一小片天地间做上无数次升腾和降落的机械运动。
乡野的尘更轻些更细些。百草既枯,霜露没之,灵兽踏之,始为泥泞,然后有暖阳烘之,烈日曝之,和风拂之,狂风飏之,终为尘埃。天地四时,世间灵兽,悉心经营,终成此物。搓捻之,如触老柏之褶皱,如抚磐石之棱角;细嗅之,能辨洋槐之香浓,芙蕖之芳浅;静察之,可识秋霜之白,山火灼色。乡间尘埃,性情包容,可化沃土,生则为万物之基,殁则为万物之冢。
在城市里边儿,讲究的是油光水滑,粘不得一星半点灰尘,可在乡间,老人的指缝里头,淘气孩子的大花脸上,都是故事,都别有生趣。哎,做个愚人多好呢,赤足相抵,满头尘埃,伫立着,待清风携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