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敏
蒋碧薇第一次进日本澡堂洗澡,刚脱衣入池,便被同浴的日本女人赶了出来。
“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这是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中的诗句,湖阴先生姓杨名德逢,是王安石在江宁的邻居。从描述的情景来看,杨家环境优美,庭院整洁多花,靠的是常常打扫经营。
古人居家如是,城市的面貌又如何呢?吴自牧的《梦梁录》中,记南宋都城临安(今浙江杭州)的风俗,叙及城市卫生,已存在专门从事环卫工作的职业,和处理城市污物的渠道。
“有每日扫街盘垃圾者,每支钱犒之。……遇新春,街道巷陌,官府差雇淘渠人沿门通渠,道路污泥,差雇船工搬载乡落空闲处。人家有泔浆,自有日掠者来讨去。杭城户口繁夥,街巷小民之家,多无坑厕,只用马桶。每日自有出粪人瀽(倾倒液体)去,谓之倾脚头,各有主顾,不敢侵夺。或有侵夺,粪主必与之争,甚者经府大讼,胜而后已。”
据此描述,则古代城市的垃圾处理,其实已经很有秩序。那每日清扫街道、搬运垃圾的役夫,是不是类似今天的环卫工人?临近新春,便由官府出资雇人,疏通沿门沟渠,铲除道路污泥,雇船载运至乡村空闲处。这极好的农家肥料,用来充实田土,必定大受欢迎。至于残汤剩菜,刷过锅碗的泔水,公私粪便,因遵循行规办事,均有约定俗成的主顾;或用之以养猪,或施肥于庄稼,既防止了城市污染,又满足了乡村需求,是一举两得的便利。而与民众密切相关的饮食卫生状况,在《梦梁录》中也有记载。
“杭城风俗,凡百货卖饮食之人,多是装饰车盖担儿,盘盒器皿,新洁精巧,以炫耀人耳目。盖仿效汴京(北宋京城开封)气象,及因高宗南渡后,常宣唤买市(宫中到民间购物),所以不敢苟简,食味也不敢草率也。”
经营食品,为炫耀人耳目,不靠弄虚作假欺骗顾客,而以质量信誉作为追求,注重食品卫生,“盘盒器皿,新洁精巧”,令消费者尽可放心食用。宋代官制,并无今天专门的工商管理机构,那么,宋人的商业自律道德,真的是境界很高了;宋代的消费者,想必也无须举报投诉了。再仔细一看,原来朝廷也到民间购物,不搞特供,宫内宫外都是一个生态标准,商贩哪敢制假造假!
一座城市,能表现出这样高的文明水准,则当时之世风淳厚,应该可以想见。然而同样是帝国首都,明代北京市民的精神文明面貌,却就不免令人遗憾了。韩德羽《旅次谈屑》上云:
“京都人家尚洁净,堂室整饬,不染纤尘。其移物悉倾弃户外,堆累狼藉。……积雪时,第(只)扫户外方丈地,所谓自扫门前雪也。扫雪堵于行道,碍通行则不恤也(妨碍交通就不去管了)。”
自家堂室,定要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纤尘不然。居家产生的垃圾,却一概倾倒弃置户外,即便日积月累,满地狼藉,也熟视无睹。如此缺乏公德,就连作者也禁不住感叹了:“吁,洁己而秽人,岂性之习乎!”
韩德羽是明代万历年间(1573-1620)人,他之旅途所见,说明当时世风颓败,较之南宋时期,已经渐至不可收拾。中国人的恶习,不待柏杨先生斥责,其实由来已久,至于五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仍可目睹。
然而不变的是中国家庭个人的卫生习惯,似乎照样延续。据《徐氏三可传》说,徐霞客的母亲“喜种豆,满架蔓施(缠绕),剪芸疏灌,如奉名花;场圃洁拭,不忍婢唾”。徐老夫人身处乡村,操持农耕,卫生习惯却是极其讲究,便是场院苗圃之地,也不容忍婢女随地吐痰。
中国人偏爱整洁的习惯,不独江南一带仅见,所谓云南蛮荒之区,也有这类人家。徐霞客《滇游日记》叙及:“平行岭上,东十五里,宿于磨盘石之卢姓者,家有小房五六处,颇洁。”洁而言“颇”,旅行家赞赏欣喜之情,可谓溢于言表。又云:“芹菜塘……村庐不多,而皆有杜鹃灿烂,血艳夺目,若以为家植者。岂深山野人,有此异趣?”在远离繁华的大山深处,目睹如此动人美景,无怪足迹踏遍天下的徐霞客,也要格外表示一份惊讶了。待后来游踪转移至悉檀寺,其笔下的遭遇,更令徐霞客终身难忘。
当晚,“寺中具汤池候浴,遂与四长老及沈公就浴池中。池以砖甃(用砖砌成),长五丈,阔八尺,汤深四尺,炊从隔壁釜中,竟日(一整天)乃温。浴者先从池外,挽水滌体,然后入池,坐水中浸一时,复出池外,擦而滌之,再浸再擦。浸时不一动,恐垢落池中也。余自三里盘浴后,如此番之浴,遇亦罕矣”。
平常只言茶道,其实净身也讲洗浴之道。你看云南寺庙中,僧人招待客人入浴,简直堪称艺术,不单浴室环境幽雅清静,就连洗浴的一整套方式,也是大有讲究。局外人倘若不是身临其境,仅凭想像,难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蒋碧微女士在《我与悲鸿》一书中,也曾提到过日本人沐浴的习俗,同云南寺庙中的情景可谓如出一辙。她1917年去东京,发现日本澡堂盛行男女同浴。澡堂名称也很情调,叫做“风吕屋”。她第一次进去,刚脱衣入池,便被同浴的日本女人赶出来,然后半用手势半说明,教她怎样洗东洋澡:“先在池外用肥皂擦身,冲洗干净以后,再下池子去泡”。
不知道这习俗是日本固有的呢,还是从中国传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