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才流动的河(七)

    前面的汽车亮起了红色的尾灯,我抬起踩在油门上的右脚,将其踩在制动踏板上,烦人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堵车可真让人头疼。

    我将车还给朋友以后,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老蒋的屋里。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脑子里一团糟,有许多无法解开的疑惑像路障一般随意摆在我思维的道路上。当我刚沾上枕头,得到释放的困意便迅速溶解于蔓延在这四周的黑暗之中。我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不知从何处漂浮而来的梦正在伺机而动。

    睡得昏天黑地的我在此刻醒来——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窗外已悄然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了,如果在这其中加上弥漫的云雾,就跟《西游记》里虚无缥缈的天宫没有任何区别了。在这一场漫长如马拉松的睡眠里我做了很多个梦,有的离奇,有的平淡,它们都像吝啬鬼般留下一丁点的痕迹,然后惊人一致地消失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起床用水杯在水龙头处接满水,并将其一饮而尽,但这并没有解决我的干渴,仿佛只是将水倒入午后被太阳晒得像火炉的沙漠中。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4点32分,凌晨也好,早晨也好,对于睡足后的我来说时间并无多大的意义。被灰蒙蒙所包围的房间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静脉血液在心肺间完成循环,之后便一往无前地奔向全身各个组织器官。

    我打开MP3,选到阿姆斯特朗的《南部之子》,这是一首快节奏、愉悦轻松的爵士乐。他那热情洋溢的歌声,以及一听到音乐就能联想到的他诙谐机智的表演,使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而那些骚扰我许久的困惑伺机而动,像精确掷出的回旋镖,它们在这个节点回到了我的手中。冷冰冰的握感。

    莫名其妙离开的老蒋,再也不来串门的名为“tiger”的黑猫,素未谋面的教徒,每天抽半支烟的小宇……看似毫无关联的彼此,已经在不经意间将我丢在了无名的孤岛上。这座孤岛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被困其中的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行走,湿咸的海风打在我的脸上,令我无比怀念曾经温柔的风。如果能出太阳就好了,找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方,躺在那里晒晒太阳,远眺大海,想念我的“小红帽”。可惜,我在这阴冷潮湿的岛上盼到太阳出来的概率比中彩票一等奖还要低。

    电话铃声将我拉回了现实,窗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亮起来了。

    我接通电话,保持着防备状态的沉默——因为近期在我周遭发生了太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仿佛在拳击场上等待对手先出拳发起进攻。

    “抱……歉。”这声音像是猫发出的,“能听到……懂我说话?”

    此时此刻,我觉得贴在我耳边的手机像一个出奇不穷的幽灵,根本没有任何给我打电话,只是它不停地给我制作各式各样的幻觉。

    “如方便,可在听我的言?”别扭的语言穿过渐渐凝固的空气,用猫一般的声音冲击我的耳膜。这一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觉得是真的。

    “你好。”我喉咙里的声带如同装有一个生锈的发条青蛙,“你是哪位?”

    “如标准说,我不是哪位。”对方一本正经的声音听起来像天空中轻飘飘的白云。

    我没有说话,等待对方说出下文。我紧紧握住手机,不是为了防止偷听,房间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只是生怕从那头传来的声音在不经意间被遗漏在听筒里了。

    “如用你说法,名字……之于我叫为"tiger"。”声音微顿,“名字那何意?”

    “老虎。”忙于弄清眼前的我只能随口应付对方奇怪的问题。我已处于一个被现实和虚拟纠缠不清的世界之中,在这里一切有其独特的运行规则——只要照着规则做就对了。在不久前,这只全身黑毛的家伙(那时还不知它的名字)还懒洋洋躺在屋内破旧的沙发上,阳光和微风悄无声息地拂过它的身体……有关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是我很难将其与现在正跟我通话的这位联系起来。

    别放过机会!继续跟它说话。老者的声音变得格外急促,这是以前没遇见过的,仿佛警察要求受害者家属继续跟绑架者多交流以获得更多的情报信息。

    “我说,"tiger"。”我一边缓慢地说,一边思索往后应该说的话。

    “如行的话,对不住,就称我"黑目"吧。”

    “当然,每一个人……哦不,每一个角色都应该有自己最满意的名字,它不一定是父母给的那个理所当然的名字,说不定是从哪儿偶然得来的名字。”

    “如方便,请简单说来着,不很懂。”像赛场上裁判善意的提醒,“近期本人才称"黑目"。”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我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些无伤大雅的问题,相对于我所面对的奇怪难懂的事情,名字已算小巫见大巫了。

    “如说直话,我在哪里都不是的地方。”黑目终于说出了一段相对完整但依旧不好理解的话,“我觉得离你很近。”

    我不禁下意识朝四周望了望,一切照旧,不多也不少。

    “那么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指打电话给我。”我已经不期望能得到正常的、听起来靠谱的答案了。

    “如硬说。”不知道黑目是在停顿思考还是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舔舐自己爪子上的肉垫,“这自然的,像热光下眯眼。”黑目说的热光也许就是太阳光,它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

    眼下一片混乱,我用一只手按压住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古怪的事情再次发生。周遭的空气已经凝固到了最大程度,置身于孤岛上的我开始缺少呼吸,体内的肺泡如同失去大树控制而齐刷刷凋零的落叶。我的胸口像被铅灌满了一般沉重,我甚至能看见自己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脸上摇摇欲坠。比绝望更绝望的是,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但越努力越拉远了与自己所向往的世界的距离。尽管已经反应了过来,放眼望去哪里都是惨淡的黑暗,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源源袭来,没有谁会透露出口,唯有比孤岛更加孤独的自己——咬紧牙关,闭眼朝着反方向走。

    “我知道了。”我想起老蒋留在房间的纸条,“要加油。”

    “结束。”黑目坚决的语气如同一名审判官毫无感情的宣读一纸判书,“如能见,再见。”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原本以为能够松一口气的我,此刻反倒觉得有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压得我更加喘不过气。“小红帽”所过之处都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儿,而我像黑目一样,在哪里都不是的地方,努力挣扎,努力嗅闻各种花香的区别,努力吸引她的注意。

    我简单的吃了一点事物。整个上午我都待在房间里做俯卧撑,这是我十分喜欢的能锻炼上肢的复合型动作。我不停地做,从五十个一组地做,到后来十个一组地做,到最后一个都做不了。滚烫的汗水从我身上砸到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融入到我的心跳中,血液循环速率增加,我的上肢肌肉已经完全充血。我很喜欢锻炼后的感觉,尽管很累,但这种纯粹的累使我彻底释放了压力,连呼吸的空气都如同清晨雨后一般清新。待我的体温恢复正常,我便前往厕所去洗澡,我认真清洗身体上每一个可能藏污纳垢的部位:腋下、臀沟……甚至翻开包皮后的龟头。清凉的沐浴液涂抹在我的身上,湿滑的感觉使我觉得自己已变成了一条灵活的潜艇,游走着,窜动着,挣扎着,徘徊着。我一边洗澡一边哼唱着披头士的《yellow submarine》:“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我想象着住在黄色潜水艇中的队员生活——那里没有争执和纷争,几乎每天都是欢乐的聚会。我也试着想象透过这艘潜艇朝外看这熟悉的五光十色的世界,不知能否瞥到禁锢着我的孤岛。

    我没有吃午饭就径直躺到床上休息去了,中午的太阳逐渐开始显露出夏天的本色,即使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也有汗液悄悄从我的毛孔中渗出。我感觉我已经睡了很久,拿起旁边的手机看时间才发现只过去了十几分钟而已。我命令自己闭上眼继续睡,昏昏沉沉却意识清醒。于是我开始尝试数羊,数乱了之后便又重新数,到了最后我数了无数只羊和狼。这些羊和狼散布在山坡上,互相警惕着对方,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整装待发,如果侧耳倾听,还能听到不远处小水沟的流水声。泛着幽光的狼的眼里只有羊,而羊的眼里只有蒲公英……它们都在等风来,等待着这温热的风。

    任谁都知道,这风注定会来,只是迟早的事情。终于,风来了,在那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中,伺机而动的狼高高跃起——如果时间流逝得再慢一些——还能清楚地看见其獠牙的牙尖上布满横向血纹。机警的羊在瞬间反应过来,它快速扭过头,眨眼,瞳孔缩小。新鲜的带有膻味的羊血飞溅而出,打在飞舞的蒲公英上,喷进狼的嘴里。一切任在继续,周围的羊快速跑开,待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继续吃草,而不知从哪里起的风也继续在吹。

    在这一切都消退到我脑海深处以后,我开始想象自己的余生,但一想到往后可能再也遇不到那位被我取名为“小红帽”的姑娘,一股如电流般的伤痛袭遍全身。我突然小声啜泣起来,泪腺运作分泌咸咸的泪水,这些泪水越积越多,它们跟随着重力自作主张地在我脸上留下痕迹。此时的我已经毫无困意,我望着天花板发呆,呼吸终究还是变得均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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