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自随。
我有一份工作,偶尔往来于大学、博物馆和研究所。我上班时间不怎么规律,偶尔可以睡懒觉,偶尔出差,通常不会太晚回家。
我有一个妻子,她叫中,是硕士,是建筑工程师。
我有一个书房,很小,里面有张宽如房间的长书桌。书房有张大窗,田字窗,木头的框架,推开不会有吱嘎声。窗台有盆鸳鸯藤,爬在窗牗上,尚未繁茂到影响开关。有一张靠背椅,沉稳、柔适、可坐一整天。椅子后面有书架,不大,半架书,未满、未乱。绝大多数是新书,但每本都被随手翻过,取阅甚便。书桌半边放电脑,是笔记本但不随意搬动,玩游戏也坐在这里。另半边有副笔架,一叠宣纸,一张铺开的水写布。进出书房或者离家归家、煮汤烧水的时候随意写几个字。
我妻子叫中,我们住在一个小地方,离大都市不远不近,离山乡野不远不近。我的父母不在身边,她的父母也不在身边,我们还算年轻,父母也尚未老迈。这里的左邻右舍都很亲和,周围住了许多同事,我的或她的。
我们家里没有电视,在卧室还有张书桌,那是中的,上面放满工程学的书、图纸和尺子。平时我们话不多,她也看我的书,小说、古籍或是游记。看完一本就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架。我写文,发在网上,她每篇都看,不评论。
通常中下班比我早,所以顺路买菜回来。我们的作息各擅乱场,并不按点吃饭。所以有时她烧,有时等我烧。我们熬夜是常事,若她先睡了,会到书房轻吻我的额头;若我先睡,则回到卧室,这点是我占了便宜,睡前能看到一个温黄灯光下的背影,那是一种平和温暖的守望。
中是建筑工程师,有大项目就长期驻守工地,一两月的分隔司空见惯。我时要跑大学和各馆所,羁旅习常。相互不见的时候我们会保持一条睡前短信,不论几点,先睡的一方只需要两个字:晚安。平日的异地交流不多,除却些大事,最多是推荐新猎的书,谈论工程进度。她在工地上也会抽空回家看我,偶尔我也看她,各自的生活并不觉缺失,浑然一体。
周六周日的时候至少有一天不想在工作中忙碌,我和中都起地很晚,可能到12点,或者更晚。囫囵刷牙洗脸,石头剪刀布下楼买饭。但多半是我去的,原因不详。这天我会把电脑提进卧室,或者直接玩她的,我还是爱打游戏的,不过声音会开地很小。中玩Pad,看讲坛、电影或动漫,也翻一翻轻松简单的书。兴致来了就拉上我一起。我和中都不喜欢逛街和看电影,我们偶尔会去小区或马路上走走,不大不小的地方,也没有许多花花绿绿的世界。两个月或三个月我们出去旅游一次,走的距离和时间取决于钱包的厚度。
我们的房子是长租的,这块租房远不像大都市那样紧俏,也不打算急着买房。我们的收入不算高,也不算低,中还要高于我。银行卡都放在一个盒子里,她的和我的,在大衣柜的抽屉。密码互相都知道,用的时候各拿各的,用完了再拿对方的。
我和中的花费不多,中不热衷于买衣服,但还是要买的,偶尔逛街,更多是网购,这是一笔;中鲜少化妆,有几款固定的护肤品和保养品,不便宜,不过很耐用;我们各自出差的时候生活费是全报销的,我花费最多的地方是茶叶,出差到了茶乡,必搜罗些名茶回来;第二就是书,买了未必看,看了未必记住,但食髓知味,能让我感到快乐,就不必强调它的功能性。这样算起来我们手头是相对富裕的。我们有固定的经济目标,除去给双方父母寄钱,我们每月存入定期,称为“自由基金”。在任何时代,想要自由就必须拥有实力,而恰巧这个时代的实力,就是钱。顺便说一句,我和中都是坚定的自由主义者,这也是我们在一起最核心的情感保障。
后来中怀孕了,这个孩子必须要,中不是20几岁的小姑娘,不可能承担堕胎的风险。这孩子的到来是我此生继步入从事的行业圈、和中结婚之外第三个巨大的变革。它意味着我们必须开始正视买房、父母养老、工作去留等问题,一切因素都变得棱角分明难以磨合。我们必须有人来照顾这个孩子,让父母援手是大多数知识分子绝难容忍的选择,因为他们往往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受到自己当年的教育,况且一个有识者对“孩子”的定义总是比“一个健康活着就行的生命”有更深的见解。我和中也不能免俗。那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有一个人离职或者请一个保姆。这就暴露出两个问题:钱和理想。
如果我们要买房子,就要开始负担房贷;请保姆意味着要省吃俭用增加这一大笔开销;离职意味着减少一大笔收入以及理想的夭折。我们的事业都在上升期,中想造更高更宏伟的大楼;我想写更深刻的文字,孩子突然成为绑架我们生命的黑手,把我们自由的心勒地体无完肤。中说:孩子为什么要在人最珍贵的青春年华里到来?如果多给我们十年,一切将多么完美。
有一天晚上我醒来,问中:“如果你不是硕士,也没有认识我。你在最美好的年龄里相夫教子、孝顺公婆,会不会比现在快乐?”中说:“你不是我的全部,家庭、父母和孩子都不是我的全部。我就是我,我的眼睛里有天空,我的心里有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