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过去,她认为是一部苦难史,也是一部自己自强自立,自己应该得到歌功颂德的伟大历史。
婆婆的妈妈(外婆)身世很可怜。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送人做童养媳。后来新中国成立后,就不准有童养媳这事,于是,外婆就从童养媳的身份转换成养女。毕竟是养女,在爱护和学业支持方面,是不够的。外婆很聪明,为了省学费,小学直接读四年级去,而且成绩遥遥领先。但到了初中,养父母不愿意继续供养下去,外婆找到亲生父母,希望亲生父母能帮忙支持一下学业,但被亲生父母拒绝了。为了继续自己的学业,外婆只好找到愿意支持她学业的人,例如已经工作的外公,以身相许的那种。在她学业最关键的时刻,她怀孕了。没有办法,当时没有人流啥的,只好生下我婆婆。但当年外婆的同窗,初中毕业后都获得了很好的事业单位的工作。为此,外婆对我婆婆满是抱怨,如果婆婆没有那么早来,或许她就会有一份稳定的事业单位工作,是国家的人。
婆婆生下来后,就让她的爷爷奶奶带大,此后,婆婆的妈妈又连续生了四个儿子。婆婆的妈妈总是认为自己身体不好,生完一个,就跟着婆婆的爸爸在单位修养,孩子都扔老家,让婆婆帮着带大。所以,婆婆一直认为,四个弟弟能够长大,都是自己的功劳。
此后,婆婆有很多机会,可以成为一个有单位的人。其一,婆婆短跑很厉害,在初中的时候,她的老师就选拔她去市里当运动员,甚至学费也不用她出,但婆婆的妈妈就是不同意,因为她需要婆婆帮她把另外四个儿子拉扯大,没有婆婆,家里的苦力活谁干呀!(这里,我特别的感到命运的轮回,当年婆婆的妈妈就是因为家里不肯支持她的学业,才导致她不能如愿成为有单位的人,现在她女儿有这个机会,她又继续让她女儿的命运如自己般………无语吧!)其二,婆婆初中毕业后,还是一直帮着家里干农活,盖房子,日夜劳作。终于,有个机会可以去国企里上班,就是先做临时工,按照婆婆工作拼命的样子,应该是可以转正的。结果,婆婆的父母都不同意,原因还是,婆婆去了,家里的农活谁干!
婆婆很听父母的话,这辈子唯一没听父母的,就是结婚这件事。婆婆在相亲认识公公前,就被介绍给一个死了老婆的一中年男子,那人长得黑瘦黑瘦的,个子不高,但家里经济实力挺强的,开了个小厂。婆婆的妈妈认为这人可以。婆婆不乐意,因为婆婆喜欢帅哥。婆婆虽然自己长得一般,自己还不爱打扮,但她就是外貌协会的,简单讲,对自己外貌没有要求,对别人要求可高了,看人第一眼,先看外貌。所以,婆婆在与公公相亲时,就认定了公公。公公长得不错,还特别注意穿着打扮,完全符合婆婆的要求。但婆婆的妈妈不同意,认为公公头脑简单,不是生活的料。好吧,虽然后面的事情,都被婆婆的妈妈全看到了,但婆婆就是看中了公公,不顾家里如何反对,就是这么义无反顾的嫁给了公公。
其实,当时公公的条件也是很好的。虽然头脑简单,但因为公公的爸爸是小学老师,当时可以继承父业,公公继承了他爸的父业,成为当地的一名小学老师。如果他没有娶不脚踏实地的婆婆,他的生活也应该很好过的。
结果是,如婆婆的妈妈所预料的,本来两个条件都不错的人,但都因为共同致命的不适宜生活的点,把他们的生活,以致一辈子,都过得糟糕透顶。就像武志红分析恋爱中的人那样,他们俩属于那种,在一起后,两个人都不再成长,互相牵绊,互相萎靡。
一开始几年,公公做着在职教师,有稳定的收入,婆婆耕田种菜,大女儿出生,日子过得很安稳。问题来了,公公是一个内敛的人,不大喜欢教师这个职业,萌生不做老师的想法。婆婆本应该开导丈夫,好好生活,因为按照公公这样内敛的性格,更不适合离开事业单位。婆婆却去央求自己的爸爸,能不能把她丈夫安排到她爸的单位。婆婆和我叙述的时候,我打住她,问她,为什么不把你搞到你把的单位去呢,这样你们两个人都是事业单位的,生活不是更好了吗?婆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把自己搞到她爸的单位去呢?
婆婆的爸爸人生第一次答应了她女儿的请求,刚好也是有这样的机会,就把公公从教师转到国企里去了。公公转到国企后,在国企单位里和一群喜欢光鲜亮丽吹牛的人好上了,当时所闹的事,都被市里公开点名批评。公公婆婆在转述这件事时,是十分得意的。(好吧,我不理解你们的价值观。)所以,公公在国企才上班几年,因为国企效益的原因需要裁员时,公公第一个就被裁掉了。
这下,婆婆人生的苦难史正式开始。其实也是H人生苦难的开始。
公公没有了稳定工作,家里就没有了收入来源。正好公公婆婆这两人是不会过日子的人,他们对储蓄和数字,是没有任何概念的。何以得知?举个例子。
婆婆向我描述她儿子——H,是如何听话的。她举了一个例子。
家里穷,好久没有吃过肉了,H十分想吃肉。卖猪肉的经过他们家门口,H就哭闹着要吃肉。婆婆也是心疼H,就说,好好,我回家里找找,看看有没有钱买肉吃。婆婆就回家里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了5毛钱,就拿着这5毛钱向那卖猪肉的说,买5毛钱的猪肉。那卖猪肉的一脸的鄙视,不卖!婆婆气愤至极,认为人家看不起她,骂骂咧咧的,最后,H十分听话,不再闹着要吃猪肉了。
5毛钱买猪肉。我来还原一下当时的经济情况。按照H哭闹吃肉的年龄,大约是在1990年左右,我家是村里开小卖部的,经济一般。但当时我记忆里一个冰棍是1毛钱,5毛钱去买猪肉,真不怪人家卖猪肉的不卖给你。
从婆婆描述的这段话,就可以推出,公公婆婆确实不会过日子。第一,一个家庭,你有多少积蓄你应该很清楚,孩子闹着要买肉吃的时候,你心里就应该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钱买猪肉给孩子吃。自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钱,这日子,过得有多乱,可想而知。第二,你找到了5毛钱,你就去买猪肉,你是有多久没有买东西,连目前的物价情况都不知道,你知道没钱,你可以去赊帐买一顿肉吃,确实不应该拿着5毛钱去问人家,能不能买5毛钱的肉。第三,出现矛盾,出现问题,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都是别人的错。别人看不起我,别人怎么样怎么样。从来没有任何检讨自己,改变自己的想法。所以,年轻的你是怎么样,长大直到你老了,你依然还是这个样子,从不会有任何的成长和进步。
这是真实的生活,不是过家家。而公公婆婆就是这种过家家的生活方式,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因为公公婆婆实在是太穷了,不但娘家远离他们,连婆家,也就是H的爷爷奶奶都远离他们。他们的生活辛苦得,连吃的米,都是婆婆的爸爸拿着过期的米给他们吃,甚至,连米都吃不上,只吃番薯过日子。公婆两人发誓,要过好生活给别人看。所以,一直在做生意的路上奔波。但失败总是接二连三的到来。
公公做生意,一开始赚了点钱,夫妇俩决定乘胜追击,每次追击,最后都连本带息的亏了。亏了怎么办?靠婆婆四处借债度日,娘家借到不肯再借,婆婆只好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四处打散工赚钱。打的什么工,建筑工地。公公呢?公公总说自己身体不好,反正一干活,他就会病倒。婆婆只好自己出门干活,公公就天天在家睡觉。这种日子一直如此循环,几十年就这么下来了。
当然,其中的苦,和各种羞辱,以及和各方亲戚的各种闹僵,就不一一述说。简单讲下他们现在的和亲戚联系的状况。公公那边的亲戚,公公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三个妹妹。目前只和姐姐家(很善良宽容的大姑)有来往。婆婆这边的亲戚,就只和婆婆的妈妈有来往,其他四个舅舅啥的,就是有事就问一下这样的状态。所以,我嫁到他们家,没见过他们几个亲戚。
我没见过他们家的亲戚,但他们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而且是简单的循环播放。因为婆婆完全不听我这个旁听者的评论,就是每天没事就要拉着我闲聊,各种抱怨。然后就是和不沾边的朋友,打电话瞎聊,聊完了,还要拉着H各种八卦。她讲话又大声,然后只顾着自己讲的兴奋,还要将那种夸张的演技表演给你看,那个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我觉得,她精力这么充沛,不当老师真是浪费人才,她演技这么好,不当演员也是浪费。问题是,为什么不在小区交朋友,和你的朋友分享,天天拉着我们分享呢?
所以,在前几天,我和H经过讨论,向婆婆发出通牒,停止把你的屎拿给我们闻的行为。但婆婆愤怒了,她认为,我这么苦,苦水没有办法倒,竟然连唯一的儿子都不可以述说了?(她女儿因病没钱医治后放弃治疗去世了)她总是认为,如果她女儿还在,就可以时常和女儿聊聊家长,排泄一下苦闷。我直接告诉她,不要以为有女儿她就会跟你唠这些有完没完的东西,我妈四个女儿,没有一个搭理她,她跟我八事,我就直接跟她讲,不要跟我说这些和我没有关系的东西。婆婆愤怒到了极点。然后,然后,她继续以前吵架的模式,离家出走。
H打电话跟他爸讲明情况,让他爸劝劝他妈,放过他,不要将痛苦捆绑着他。结果,这两夫妻把这次,我们认为我们是要求不要再唠叨往事的要求,扩大化成,我们夫妻不尊重老人家行为,然后继续以前的模式,不讲事实不讲依据,只讲感受,从各种道德制高点去占据战场。其实我很想问,你到底,最后,你希望结局怎样?
我们对待这种孩子化的离家出走的行为冷处理。不过问,不干涉。好吧,她还在我吃饭的时候,在我面前流泪。我不过问。淡化。
终于,那天中午,婆婆继续将战争升级,爆发。H叫她做盐焗猪肚。她气鼓鼓的说,我不会做,你要做你自己做。H怒了,问她,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婆婆借机,说,哼,你们眼里还有老人家吗,我出门那么久不回来,电话也不过问一个,我回到家里,也不过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尊重过老人家!H回答说,我叫老爸打电话给你了。婆婆摆出慈禧太后的架子:呸,你爸是个什么身份啊!
靠,我不出声,这H真是没救。我心里是,十分郁闷,遇到这么一家完全没有任何逻辑思维,纯粹泼妇骂街吵架,谁大声谁坚持到底,最后,屁也不是,什么结果都没有的超级混乱的人,悲哀。
我缓缓的说,奶奶,第一,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出个门,你又会回家,没有必要再要求我们向大人那样去关照你吧。第二,一跟你说话,你都是气鼓鼓的,要继续吵架的模样,我们家差吵架这种事吗。第三,家里还有个孙子呢,你能不能顾及一下吵架对孩子的影响。
第四,我只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孩子气。对你来说,你的个人情绪比天还要大,我们每个人都要去照顾你的情绪。可是你可知道,我们俩夫妻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H要上班,要带小杉,我还在做月子,需要休息,我小儿子还在医院保温箱,我还在努力的学习如何照顾早产儿的知识,看下家里哪里做得不够的,还要补充些什么用品。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和你继续纠缠于这些事情上。我还在生病呢。
最后,我知道,你经历的苦难十分多,可你知不知道,别人也有别人的苦难史。你经历的这些苦难,一直跟着你的H,他不是一样在经历着。而且,我所经历的苦难,你也不曾知道呀。我还在生病呢,这点,怎么你一直在忽略呢。三月份,我因为贫血严重住院,本以为就是缺铁啊什么的,但所有的检查出来,什么也不缺,就是出现了溶血。为了排除其他血液病引起的溶血,我需要做骨髓穿刺。骨髓穿刺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哥就是因为白血病治疗了不到半年就走了。我害怕啊。当时医生让我好好考虑下要不要做骨髓穿刺,当时我怀孕五个月啊,病房里还有那么多人,那一刻,我感觉身边很恍惚,大脑一片空白,不顾一切的,泪水哗啦哗啦的就往外流。我打电话给H,我说,医生要做骨髓穿刺哦,要不要做啊。H听着我的哭声,说,做啊做啊,你等着,我就过来陪你。因为有各种风险,要签字。当我躺在冰冷的床上,面对着冰冷的墙壁,脑海里是一片空白。想的不是可能的各种疼痛,而是结果,不会是什么血液病吧。铺手术单,酒精消毒,打麻醉,抽骨髓,抽的时候,有酸酸的疼,最后贴上个胶布,告诉我,这里有个洞,三天不能碰水弄湿,要压一段时间,注意看有没有血流出来。
我很感谢H,一直一直陪着我,其实我们心里都有了准备,真的怎么样了,孩子就不要了,如果我不在了,留下两个孩子给H,是个太大的负担,他的生活不会好过的,孩子生活也不会好过的。我当时的想法是,不管怎样,此后的日子里,我会珍惜每个时光,好好的陪着我的孩子,陪着我的爱人,不浪费一点光阴,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就是后来,为什么我坚决的,把小杉(我儿子)从你身边拿开,让他跟着H,跟着我。这也是为什么,我鼓励H,脱离你的掌控,独立出来,不要再将原生家庭的痛苦继承下来。我最爱的两个男人,他们只有在精神上独立,有独立的自我,我有什么事了,我才放心。
所幸的是,我只是单纯的溶血性贫血,靠激素治疗。其中我所受的苦,你看在眼里,但你没有放在心上。我出院回家,领导照顾我,我只需要上午上班,下午在家休息。你不知道怀着身孕,还在继续贫血,上一个上午的班,对我来说,已经是筋疲力尽。所以,下午我在家休息时,不得不关着门,或者跟你说,我要睡觉了,才能停止你那喋喋不休的唠叨。其实我很想跟你讲,那些唠叨跟我没有关系的,可不可以不说,我的时间都不够用了,真的没有时间听你唠叨。激素治疗,副作用很多,我的脸浮肿,胃药使得我味觉异常。任何东西进到嘴巴,都是咸的。所以,当你在我吃饭的时候抱怨,什么都不好吃,唉,都没有胃口吃东西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安慰你,我只有一个想法,我想活下去,我要多吃点,这样宝宝才可以长大。
不幸中的万幸,小四早产,但算是晚期早产儿,问题不大。但照顾早产儿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我趁着他还在保温箱,仔细盘算着该如何照顾。与,你的愁眉苦脸,担忧得要死,然后四处打电话问人讨经验顺便倒一下你的苦水,不一样的是,我在休息之余,加入靠谱的育儿群,看育儿百科全书,添置婴儿所需用品,带着全家人清理家里卫生,给小杉讲小四出院后进出房间的细则,培养小杉的自理能力和做好小杉迎接小四的心里准备等等。
说这些,我只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这些痛苦没有任何可比性,但这些痛苦如果只像祥林嫂那样总是拿出来说就没有必要了。你可以慢慢的把它消化掉,继续着当下的生活,计划着未来的生活。这些痛苦不把它冲掉,它只能牵绊着你,阻碍你前行。而且,没有人有义务去承担你的痛苦,包括你一直认为的女儿。我生病的事,也只是简单跟你说一下,包括H,我都没有过多的表达我苦闷,我只是和我的病友互相交流,互相鼓励。因为,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知道,看着别人生病,和自己生病的那种苦闷和悲伤,是完全不一样的。不是不爱,而是,一种是别人要死,一种是自己要死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体验。不能用爱强求绑架一个人去体会你要死的感觉。他没有经历,他没有办法体会。
最后,只想请求你,放下那些个人情绪,不要再闹了,家里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