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在我心中是一堵墙,一堵厚实而极能承重的墙,不知那晚经历了什么,早上还没等我从陪读地回来,就轰然倒塌。
我没有痛哭流涕,像父亲平时一样平静。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不管身体是多么的疼,内心多么的痛,父亲一直很平静,平静得他已坚持不下了,也不肯烦人。
大概2012年暑假,他在田里干活被蛇咬了,他也没打电话告诉我,也没央家里其他人陪他去看。正巧周末我去娘家,看见他的腿已肿到膝盖。我坚决带他去看,先去蒲西医院,找袁医生,他不会看,推荐我们去南通中医院。下晚我就开车带到医院,结果必须立即住院。他不想烦我,晚上从不肯我陪护,那时侄子也在南通工作,第一晚,侄子陪护了一夜,后来几天就不要人再陪。我一天煮好三顿饭送过去,白天给他稍微打理打理,他总不停地催我回去,不要我做。
父亲一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要烦。带父亲看病,从来都很轻松,他从不肯烦你,能自己料理的,从不肯烦人,自己明明做不了了,宁可将就着,也不要我给他剪、洗、擦,他总说:我自己来。
每次我看他不舒服,说话喘得厉害,要带他去看,他总说不去,再等两天,等你星期日陪我去。等到了星期日,我要和他去看,他又说,你苦死了,不烦你,等你放假有空了,再陪我看。挨不下去了,就自己去医院挂水。
有两次我印象特别深刻,每逢想起,都隐隐作痛。2016年3月16日,家里做爷爷奶奶的老事,他那天早早去医院挂水,我车从医院门口经过,但他没让我顺路带他。也许输液,不能喝酒,他中午和晚上敬别人酒,自己也喝了些,结果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钟,妈妈打电话给我和二姐们,说我爸不行了,让我们赶快去。走到父亲床边,看到他脸色发紫,流口水,我立马扶起他,给他穿衣服,他还硬撑着坐起来,全部穿好,他坐在小凳子上,我端来脸盆给他洗好脸。我决定把他送到南通第一人民医院,因为考虑附院人太多,住不了。那天二姐夫开车,那时他车技比我们好,我还很少开车。父亲坐在后排,竟然一路没有支撑不住的时候,只是一会儿你不跟他说话,他就打呼噜。到了一院门口,车太多,进不去。我们先从门口下来,此时父亲跑不很动,我要去借轮椅,他让我不要烦。我扶着他,他一步一顿地坚持到了门诊,门诊要求挂急诊,姐夫先去挂号,我就再扶着他慢慢走。到了急诊,医生安排了轮椅,坐在轮椅上诊疗,后来急救,那天上了呼吸机,抢救了半天,然后进了重症监护病房。家人不好进去陪护,只好在录像屏上看到,而且还限定探视时间,其他只有要上仪器检查,才需家人陪护。这些事后来都是老公和两个姐夫陪护。这一次很严重,但也没烦我照顾。
还有一次,是周末,他一个人在白蒲医院挂水。正好那天中心初中组织在白蒲看电影《厉害了,我的国》,我就顺便去娘家看看。娘告诉我他在医院挂水,我责怪他们为何不去陪,娘说他不要人陪。电影没开始,我先去看看他。他一个人坐在那儿挂水,水已挂干了,血在回流。我眼泪唰地下来了,但没给他看见,我控制哭腔还嗔怪他,挂水你怎么能睡?你怎么不让他们陪?跟他同病房的是一个107岁的老太,不停地喊难过,求菩萨让她早点走,四五个儿女围着哄她骗她。父亲却很平静地看着。护士告诉我,父亲输液回流已好几次了。我后来就放弃了看电影,一直陪着。输完液,我给他拍了张照片,告诉他脸色不好,有些红。那时父亲眼睛已无往日的神采。
他让我去问问给他治疗的医生,到底身体是什么状态,医生只是说了一些数据,也未说病情严重与否。我们就离开了。
后来,父亲还带我到邻病房,我们村,也是我们家同姓的伯伯,还是我小学的老师,我父亲的胡友。他那时非常严重,不省人事,脸上插满了管子,只有呼吸,已躺在医院好几个月。父亲看时依然平静,没有唉叹。我心中满是酸痛,心里想着给老师买点什么,但他什么也不能吃了。
后来,他去了,比父亲早去了一个多月,大约再早一个多月,是我叔叔,我亲叔叔,再前一点,我们同村本家还有几个,到我父亲已是第七个,后来我家紧房的我的一个弟弟才三十岁多一些,猝死,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和年轻的妻子。估计他们是胡友相约,凑了两桌。
至此,那一年,2018,凄惨终于画上了休止符。一切安好!愿未来也一切安好!
今天是父亲节,天堂里的父亲们,开开心心来来胡,愿你们再没有病痛和烦恼!
亲爱的父亲,请原谅女儿不孝,以忙碌的假象耽误了您生命的时长!
因错误的解读增添了您无尽的烦忧!
请原谅女儿当时的无能、无力和无知,若是今天,我定会想尽办法让您延年益寿!
亲爱的父亲,现在女儿明白了:有人烦和为人烦,才是一种幸福。可惜,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