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喜
01
波波要回湖南老家结婚了，杨黎去西站送她，开着他那辆二手帕萨特。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杨黎双手把着方向盘，抿着嘴唇。波波眼神一直放在窗外，经过南三环辅路边一家肯德基店的时候，几点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打在了白色的T恤领上。
那是他们认识的地方，也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两年前的一个傍晚，天空下起了大雨，杨黎到公司附近的肯德基吃饭顺便避雨，这时波波穿着牛仔短裤白T恤浑身湿透跑了进来，像条略施粉黛白金龙鱼。
杨黎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干净到透明的女孩，或者说他体内被封印很久的荷尔蒙被波波揭了开。
他在波波身后一点八米的一个空位子坐了下来，波波头发末梢溢出来的洗发水的味道在他胸腔中开起了一朵花。
过了十分十八秒，杨黎做了九十六次深呼吸后，终于坐到了波波对面。
波波抬头看了眼面露紧张双颊发红的杨黎，笑了笑，把一根蘸了番茄酱的薯条放进嘴里。
“你是不是想认识我？”波波一边吃薯条一边说。
杨黎看到波波这般放松，紧张也消除了一半。
“你怎么知道？”杨黎睁大眼睛一脸惊奇的说，但瞬间又觉得这个表情不妥，迅速纠正了过来。
“你看我半天了，从我一进门你就盯着我看，我遇到很多盯着我看的男人，不过像你这种眼神的还是第一个”。
“什么眼神？”杨黎赶紧把放在波波脸上的眼神收了回来。
“羞涩中夹杂着一股火焰，像三棱镜反射出来的光”。
杨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有千百万种假设，比如波波不搭理他或者骂他一句流氓弃他而去，波波这种落落大方反客为主的姿态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
“雨停了，我要走了”波波起身拿起身边的包。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杨黎说。
“你相信吗？”
“我相信，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或者说我以前相信，现在不相信了。”
“那留个联系方式吧，北京这么大，一出这门就不一定能遇见了呢。”
“真有缘分的话会遇见的”。波波说完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杨黎没有再追上去，他隔着窗看着波波的背影一寸一寸的消失在人潮里，他忽然感觉世界安静极了，安静的只有他的心跳声和波波的脚步声。
（2）
半夜杨黎躺在床上，眼前又浮现出波波的身影，他想是不是自己在北京的生活太寂寞太单调，所以格外容易动心，但他明显感觉到他对波波的感觉和其他的女孩不太一样，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全身血液倒流的感觉了。他多么希望天快点亮，他多么的希望他能早点见到波波。
此后一个月，杨黎每天下班后都会去那家肯德基呆到最后一班地铁，以往他都是早早的赶回家，叫份外卖，然后写小说，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一年多。
再见到波波是在一个月后，那天杨黎加班到半夜，在往地铁站走的时候，一辆出租车从他的身边擦过，他隐约的看到了坐在出租车里的波波，他跟着出租车疯跑了起来，跑过八百米之后，出租车停了下来，波波从车上下来了。
杨黎气喘吁吁的的走到了波波面前，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傻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他擦干眼泪抱起了波波，在天空中旋转，波波的裙角划出了一道彩虹。
那天晚上他们做爱了，年轻的身体在杨黎那张并不宽敞的床上翻滚着,像两株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波波皮肤光滑细腻，杨黎肌肉坚硬如铁，他们同时到达了高潮。
第二天杨黎轻手轻脚的起床，给波波做了早餐。波波看到早餐就哭了。波波说，来北京两年，从来没有人在她起床前为她准备好早餐。杨黎搂着波波的肩膀说，以后就让我来给你做吧，每天不重样的。
(3)
在他们恋爱二周年的纪念日上，波波提出了结婚。杨黎说，我现在没房，存款也不多，只有一辆二手车，给不了你幸福，等我赚到钱之后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波波说，你跟我回长沙，房和车我在长沙都有，我只要你这个人。杨黎说，婚房只能是我出钱来买，你的房车存款都是你自己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有我的才是我们的。
波波说，我现在就是想安定下来，我都二十八了，我想要一个家，你没房没钱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你给我一场婚礼，我要的都是你能给我的，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呢。
杨黎说：不是我不给你，而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我赚到钱了，我一定给你一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你的婚礼。
波波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不想跟我结婚呗，那好，我们谁也别耽搁谁了，分手吧
杨黎点了一根烟，没有说话。波波说，看来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杨黎继续没有说话。波波说，你现在是话都懒得跟我说了是吧，那好，我走。
这是他们在一起两年多以来第一次争吵的这么激烈，波波甩门出去的那一刹那，杨黎的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这是杨黎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出汗。
事实上，几个月之前，杨黎陪着波波去了长沙，那时候波波的母亲在住院，杨黎拿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鲜花去看望，波波的母亲问了一些基本的情况后，就让杨黎先出去，说她有些话要和波波单独说。
波波妈拿出一张照片对波波说：你在北京好几年了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不如干脆回来嫁人得了，你看这个小伙子，叫霍华，人长得标致，工作也稳定，家庭背景也好，重要的是上高中的时候人家就在你隔壁班，那时候就喜欢你，但一直没敢说，现在只要你一句话，人家就开始筹备婚礼。
波波说：我现在有男朋友了，我们也相处的很好，我打算跟他结婚。
波波妈说：你那个男朋友不行，我看不上，要什么没什么，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你赶紧和他分了，回到长沙安安稳稳的生活。
波波说：他对我特别好，他写作很厉害，写的小说很好看，他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让我过上好日子的。
波波妈说：得了吧，当初我嫁给你爸就是因为你爸的诗写的好，可到退休了还只是个高中的语文老师，你听妈的话，妈不会害你的，妈妈想早点看到你结婚。
波波说：要嫁我也只会嫁给杨黎，其他人我不嫁。
波波妈说：那个杨黎恐怕现在都不能给你一场体面的婚礼吧，你这个死丫头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杨黎在门外听到了这句话，一气之下没有跟波波打招呼就回了北京，波波安顿好母亲后也紧跟着回了北京。
到了北京后，波波没有提跟杨黎结婚的事，杨黎也没有跟波波说他听到了波波妈说的话，两人又像往常一样平静的生活了一段时间，可一通电话打破了这种平静。
电话是波波妈打来的，她告诉波波自己得了乳腺癌，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她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波波成婚，嫁给谁都行，只要波波喜欢，她不会阻拦。
波波打电话给爸爸，爸爸说是真的。波波一下子就哭了，妈妈虽然在婚事对她干涉的比较多，但从小对她还是非常疼爱的。她想帮妈妈玩成这个心愿，正好第二天是他们认识两周年的纪念日，波波选择了在结婚纪念日上跟杨黎提结婚，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杨黎拒绝了她。
波波甩门出去后，一个人在小区溜达半天后又回到了出租屋，买了回家的票，然后开始收拾衣服。杨黎背对着波波在写剧本。波波收拾完衣服后，坐在一边发呆。过了半小时后，波波终于忍不住了，她从厨房拿了一把刀，一下子砍在了电脑桌上。
杨黎被吓了一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从波波手里抢过刀，大声的说：你疯了？
波波：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
杨黎：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波波：你看，你是嫌弃我了是吧，你根本就没打算跟我结婚，既然这样，我明天就回长沙，我们以后也不用再见了。
杨黎：恐怕你也没有真心想要嫁给我吧，你妈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吗？你去找他啊
波波：好，这可是你说的。
杨黎：对，是我说的。
波波拉着行李箱一边走一边哭，走到南三环辅路的时候，看到一个男孩追着一辆出租车跑，这个情景与两年是多么的相像。她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这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然后轻轻的抱住了她。
第二天早上，杨黎问波波，执意要走吗？波波点了点头。杨黎又问，回去嫁人？波波说是，杨黎说，好，我送你。
到了北京西站，杨黎一直送波波到了站台，两人都没有说话，杨黎看着波波上了火车，看着火车一点点的消失在视线中，杨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哭了起来。
打开出租屋的门，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一阵孤独感袭卷了杨黎。窗台上的水仙花开得茂盛，从此后，也只有它能证明波波在这生活过。
波波到了长沙以后，去医院照顾母亲，母亲问她，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没来。波波说，他喜欢上别人了。母亲说，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个男人靠不住，现在断了也好，霍华等会就来，你们一起出去吃吃饭，逛逛街，培养培养感情，时机成熟了就把证领了。波波说，我哪都不去，陪着你。母亲说，我这病医生说还能坚持一段日子，你还是早点领了为好。
霍华来了，穿着一身休闲服，五官立体，朝气蓬勃，像个大学生。见到波波后，居然给波波鞠了一个浅浅的躬，吓的波波赶紧前去扶他。霍华给波波妈剥了个橘子，波波妈示意把橘子给波波，霍华笑着说，她不喜欢吃橘子，她喜欢吃香蕉，我也带了香蕉过来。波波妈一拍大腿笑着说，我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这当妈的还没有你了解我女儿。
波波和霍华从医院出来，霍华对波波说，他已经联系好了美国最好的治疗乳腺癌的医生，过几天就陪波波妈去美国治疗。波波说谢谢。霍华笑着说，不用谢，那咱俩的事儿？波波说，一切都听你的。
杨黎收到了影视公司老总的电话，说公司已经决定买他剧本了，价格也达到了杨黎的预期，杨黎开心的跳了起来，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波波，他拨通了波波的电话。
波波正在和霍华拍婚纱照，杨黎电话打了进来，波波没有接，过了几秒后，电话又响了，波波犹豫了几秒后，接了。
杨黎兴奋的说，我剧本卖出去了，我现在有钱了，可以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了。波波说，恭喜你啊，还有事吗？杨黎说：有，我现在就去找你。
杨黎出现在波波面前的时候，波波正在和霍华拍外景婚纱照，杨黎拿出戒指，跪下向波波求婚。杨黎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娶你，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变过，中间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我想老天这样安排自有她的用意。你如果离开了我，从此就没有人跟我说话，所以我希望你能嫁给我，让我们一起度过余生。
波波答应了杨黎的求婚，她对霍华说，我是爱他的，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更不能欺骗你，虽然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十天后，波波和杨黎在北京举行了婚礼，那天天气很好，寂静很久的昆明湖飞来了一群海鸟。
从此，北京又多了一对可以说话的人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