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生有五个孩子,我妈是老大姐,小舅是家里最小的娃,他仅仅比我大六岁,小时候在外婆家,我没少跟着他瞎混。
小舅生性活泼,甚至有些顽劣,最爱搞恶作剧。他平时寄宿在十里路外的小学,周五的傍晚才回来。春四月,山路两边长满了红艳艳的山莓,他便极有耐心地一颗颗摘下,塞进塑料瓶里,带回家给我——他的小外甥女打牙祭。
外婆家门口有一溜小斜坡,外公把斜坡整平,铺上水泥,既方便走路,又方便我们这些小孩玩耍。
小舅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两个小轮子、几块木板,又用锤子叮叮当当敲打一阵,一个有模有样的滑板就出来了。
通常是我和隔壁堂舅家的娃追着打着抢玩滑板,他比我小一岁,是一个顽皮又嘴坏的家伙。
我们轮流坐在滑板上,从斜坡往下窜,小舅在斜坡下边接应我们。
也有出状况的时候,好在斜坡坡矮,长度也短,即使从滑板上翻下来,也不会太危险。
小舅待我不错,我自是高兴,但也有愤怒的时候,比如他煞有介事地跟我说:“玲,小舅的裤子好像裂缝了,你帮忙看看看呗。”然后灵活地把屁股一撅。
我傻乎乎地走过去,正要瞅瞅他的裤缝出了啥差池,却忽然听到了放屁的巨响。这讨厌的家伙,竟敢捉弄我!我哭笑不得,只差追着他打了!
那时候家家户户做饭都烧柴。小舅在学校坐了五日,周末自是要到山上舒活舒活筋骨。但他太贪心,个子不大,非要扛一大摞柴火回家,扛不动时,就求助于我--他让我和他一起抬柴火回家。
在一口锅里吃饭的人,有时我当然帮他,但有时嫌柴火太重,或者记起曾经的一屁之仇,我就撂了挑子,任他一人叫苦不迭。
小舅脑袋活络,成绩不错,初中毕业后,考入了邵武四中。但在城里无人看管,加上正处躁动不安的年纪,久而久之学也不上了,还学了一些坏毛病。
那时正值千禧年前后,年轻人流行染一头大黄发,小舅自然不能免俗,也染了一头酷炫的颜色。
看着他嘻嘻哈哈的样子,我感到有些惋惜,好好的学不上了,成天在家瞎混。那时我十三四岁,已经不住在外婆家了。和小舅,也只能在寒暑假的时候才能见上。
就在他染了大黄发那年,他闲在家里无事,揣摩着养鸡可发家致富,于是脑袋一热,和一个堂舅家的哥哥一起做起养鸡的行当。他俩同年,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可合作这件事,根本不是感情好就能成功的。
外婆家四面环山。在村口的大马路上走上百来米,会见着路边的一面石壁,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攀着树枝草丛爬到石壁顶端,然后吱溜一声从上边往下滑——我们把它当做天然的滑梯。
就那么滑下来,其实挺危险的。即使人没有没有危险,裤子也危险呐:裤裆开裂的情况时有发生,毕竟那石壁锋利得很,它可不是温柔的专职滑梯啊!
在石壁那尽情地玩耍后,再往左走,一座石桥出现了,走过那桥,便踏上了去往东坑的路上。东坑是一个竹林里的山坳,地方还算敞亮,小舅和他的搭档,就在那搭了一前一后两个塑料鸡棚,开始了他们的养鸡大业。
小鸡他们应该是集市上买的。但鸡的数量很多,集市上能否一口气买到那么多鸡苗,是个问题。但不管怎样,他俩成功地弄得了很多只小鸡,足足有三百多只。
刚孵出不久的小鸡,毛色嫩黄,扯着稚嫩的嗓门叽叽咕咕,颇有几分可爱。
但小舅和表哥整日伺候小鸡们吃喝拉撒睡,勇猛的时候还得升格为兽医,为小鸡们打疫苗,自是有几分疲累。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后,两个人的精神头明显懈怠下来。
一般情况下,都是小舅带着我和弟弟,还有我的堂弟,一起在东坑看着小鸡。那位表哥不知去向。
一群人光看着鸡群也怪无味的,调皮的小舅便带着我们做竹筒饭了。
我们兴致勃勃地从家里带了柴刀、盆、米、筷子、火柴和引火用的松木条,准备好好地捣腾一番。
砍竹子的事自然归了小舅。东坑的山不是外婆家的,但砍株做竹筒饭的小竹子,还是没啥问题的。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竹子。
小舅麻利地砍倒一株小竹子,削去竹枝,接着砍下几段大小合适的竹节,最后在竹节两旁的节眼上掏一个小孔备用。
小舅忙着砍竹子时,我已经在山间的小溪边把米淘洗干净,用清水泡着。
弟弟和堂弟,则负责烧火。他俩灵活得像两只小猴子,三下两下就从山上捡了一堆柴火,快速地生起了一堆旺火。
这时,小舅开始了第二个工序,他把洗净的米从竹节的小孔里一粒粒地灌进去,当然,不能灌得过多,多了,米粒受热一膨胀,竹段会爆裂。那时不要说吃竹筒饭了,四处飞溅的米饭和木炭会一起上演恐怖版的仙女散花。
米粒灌好后,堵上竹节眼,再把竹段放进火中。火不能太旺,要不竹段会迅速烧黑,而里头的米粒还没烤熟。要用小火,最好是大火烧过后的余烬,慢慢地把竹段烘烤直至米饭熟透。
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都是小舅一手把控的,他拿个小棍儿不时拨弄竹段,好让竹段均匀受热。我和弟弟们,在一边巴巴地看着,二十分钟过去,渐渐闻到一股米饭混着嫰竹的清香味,嘴里的口水咽了又咽。
终于,小舅说米饭好了,可以吃了!我们那个喜啊,三张小脸都乐开了花!
小舅小心翼翼地把竹段浸入小溪,去灰降温,接着洗净柴刀,把竹段从中间剖开。一时间,一阵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稻米的清香与竹子的自然气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人不禁发出一声声赞叹!
大家再也按捺不住了,纷纷拿起竹节,用筷子夹着米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米饭里浸透了竹子的清甜,清香可口!
正宗的竹筒饭,我就吃过那一回。小舅应该吃过很多次,要不,他也不会熟门熟路地带着我们做。
话说后来他的养鸡大业失败了,小鸡们死了不少。剩下好不容易养大的几只鸡呢,也卖不出去,还是外婆吭哧吭哧带去祝岭卖掉的。
……
时光流转,经历些许沧桑,如今,我们都磕磕碰碰地长大了。
现在的他呀,是个饭馆的老板,终究还是没有离开吃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