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跑,音乐被铃声打断:“你好,是琴姐姐吗?”
声陌生:“你好,我是。你是?”
“我是小飞啊!”
“啊,小飞啊!”慌神,一愣:“小飞,是谁?”
“内江,小飞,高中……”
在电话那头的提示下,2003年冬天那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那年冬天,随朋友去内江游玩,某天傍晚接到一个找彭阿姨的电话,是个中年男人打来的,说是实在没法了,想请彭阿姨帮忙。
彭阿姨是个小学老师,非常善良,很热心。她是家里唯一的不同,明明可以师从乃父成为国手,可她偏偏成了养育小花的园丁。所以一般家长有求于她,她都是愿意的。
出发前,她问:“琴,跟我一块去吧,处理完事情,请你吃麻辣烫。”
20出头的年纪,对舌尖上的美味完全没有抵抗力,然后连忙点头,欣然前往。一路上听了好多她与学生的故事。
不过半刻,终点到了。还没下车,就看到铁门外一位中年男人焦急地四处张望,直到我们的车开过来,他一愣,赶快跑了过来。
他打开车门,迎出彭阿姨,让出主道:“谢谢彭老师能来。我那混小子,上周五和他班主任吵了架,班主任一气之下打给我,我随后给了他一巴掌。之后这小子就不去上学了,这都两天了。我实在没法了,想到这小子从小与你亲近,这才深夜打电话麻烦你。”
刚跨进客厅大门,故事梗概也刚结束。眼前有个高挑的少年,两手插在裤袋里,低垂着头,额上的发随意耷拉着,一双眼睛藏在后面,脚时不时地晃动一下。
旁边的沙发上,一位中年妇女掩面哭泣。看到我们进来,她赶紧迎上来,双手抓着彭阿姨的手,眼泪直流。
彭阿姨拍拍她的手,反握住,捏一捏,放了。随后走向那个男孩儿:“小飞,我是彭老师,愿意和我聊聊吗?”
时间就在此刻静止了,房间好像被冰冻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彭阿姨说:“小飞,今年上高三了吧。”
面前的少年依然像尊雕像,旁边的中年男人着急地冲上来:“你这个臭小子,人家彭老师半夜三更的来,你倒是说话啊!”
彭阿姨伸手阻止了他,走向少年,拍着他的肩膀:“小飞,老师今天是受你爸委托来的,当然也是关心你。你这个样子你爸着急,你妈难过,我也担忧。但是你既然不想和我谈,我今天还带了个姐姐来,你们都是年轻人,或许共同语言会多一些,你愿意和她聊聊吗?正好,我也多年未见你父母了,今天可以和他们好好说说话。”
空间再次被冰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中年男人气的几次走上前,都被彭阿姨拦了回去,中年女人突然醒悟似的拿来两杯茶水,搁在桌上。少年还是那样直愣愣地站着,彭阿姨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去桌边,招呼这一男一女一同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偌大的客厅就一直愣愣的少年和一个环顾左右的我。突然,我看到一副碳纤维的羽毛球拍,眼前一亮:“哇,这真是个好拍子。”然后拿着拍子走向他:“你的?”
他抬头瞄了我一眼,然后将眼神转向陈列柜。我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哇,这么多奖杯,你的?”
我求证似的走过去,打开柜子,从左到右看着、数着:“内江一中羽毛球比赛单打冠军、东区青少年羽毛球比赛单打冠军、内江二中男子羽毛球单打冠军……”
足足五个奖杯,我用球拍敲着手一路走到他身边:“你好厉害!我也喜欢打羽毛球,不过只是喜欢,不专业,也没参加过比赛。佩服!”
刚转身,背后一个声音冒出来:“爱好,不专业!”
我连忙转头:“你的爱好也很专业了,怎么练的?能教教我吗?”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的右手臂:“手臂力量如何?”
我抬了抬,拍着手臂说:“我是女生里面的汉子。”
他突然笑了。
我走上前,稍低头,小声说:“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他斜着眼看了一眼桌边的三人,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亦步亦趋地跟上他,手在背后给彭阿姨比了个ok的手势。
来到书房,他随意地斜倚在书柜上,我环顾一周:“哇,这么多书,都是你的呀?”
“大部分是我的,有部分是我爸的。”
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他抬头环顾了一周,道:“金庸、梁羽生、卧龙。”
我惊喜地走过去:“我也喜欢金庸,最喜欢《书剑恩仇录》了。”
“陈家洛很悲催。”
“嗯,就是。霍青桐和他很遗憾。”
……
时针从八点半到九点半,从站着聊到坐着谈。我拿着一本《白马啸西风》随意问:“你爸说你这两天没去上学,是真的吗?”
他将手里的《鹿鼎记》往书桌上一扔:“不想去!”
“为啥?听说你成绩挺好的。”
“不想见到我班主任。”
“哦,他做了啥那么不着人待见?”
“你以为呢?”
“我有次不想去上学,就是因为自己没考好,我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批评了我,觉得特别没面儿,那时候心里特别不舒服。”
“你也有这种经历啊!”
“读书的基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吧。那时候比我还要惨的就是请家长,回家之后还要各种悲催。”
“我也是,那天就课间操没听他的,他走过来就往我背上一拍,我不爽就顶了一句,'你为啥拍我',跟他吵了起来。”
“你好牛,我不敢!后来呢?”
“后来他气不过给我老汉儿打电话,我回到家迎面就飞来一个巴掌。”
“啊?要是我肯定哭了,再也不理我爸了。”
“可不是,所以我有四天没和他说一句话了。”
“是啊,不听解释直接动手,想起来就觉得压抑。可你总不能一直不理他吧,也总不能一直不上学吧。”
“气还没消呢。”
“我有时也气,可这么气着也挺烦的,做啥事都无法静心。你呢?”
“我也是啊!所以这几天尽发呆了。”
“哎~那咋办。如果我遇到这种事,我爸给我道个歉就完事儿了。可我爸也轴,要让他道歉,也是很难的。”
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又再次进入发呆状态。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身,打开门,走近桌边:“爸,你该给我道歉。”
他爸抬头一愣:“我为啥要给你道歉?”
“你就接了我老师一个电话,回家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听到你不尊师重教,忤逆师长,我这不是气极了嘛!”
“就算是这样,你也该听听我的解释。”
然后双方陷入了沉默。几秒钟后,他爸说:“是的,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我该先问问情况。我向你道歉。”
他爸道歉之后,小飞沉默了一阵:“其实我也不太对,我不该当面顶撞老师。”
他爸问:“那要不打电话给老师道个歉!”
小飞想了想,走到桌旁,拨通了电话。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第二天,小飞顺利地回到了学校。第二年,他考上了成都理工大计算机专业。
15年过去了,往事被重提,才突然想起2008年教师节那一束没有名字的花和那箱署名感谢的礼物。
如今,小飞在一家跨国公司上班,年薪优渥,按他的说法,当年的那翻闲谈,实则不闲,这一生都将铭记。所以,在我换了号码之后,他辗转找到了我,只说还有个可以闲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