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

    刚刚从家里回来,这是这个夏天计划中的一趟回家,四五天村里头舒适的生活,让我不断重温着、回忆着记忆中只有在老家才有的习俗、趣事。

    我的老家在大同阳高县南的一个小乡镇—东小村,85年出生的我土生土长在这个小村庄,2001年去县城读高中,打那个时候开始,几乎是离开了家,20多年上学、工作,在外面闯荡,这期间回家最多的时候就是大学的寒假与暑假,其次是高中时代,工作以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年只有过年回5天。完整意义上生活在老家的时间也不到17年,但从出生,小镇的生活环境、文化习惯给了我或者如我一样的孩子们刻在骨子里,渗在血液里的性格。

    因为地处晋北,与内蒙相邻,小镇有分明的一年四季,春天黄沙漫漫,沙尘飞扬中数枝发芽,万物复苏,夏天清爽凉快,偶尔骄阳炙烤屋里却可以凉爽宜人,秋天是果敢决断,一入立秋,风也是凉的了,早晚必得加外套,冬天寒风凛冽,大雪过后更是冷得深入五脏叫人不敢放心呼吸,生怕一呼一吸就把心脏冻死掉。所以一年四季,小镇的夏天是最舒服的,也最难忘,难忘是因为夏天有很多快乐的事情发生,一个长长的暑假可以捞鱼抓蝌蚪、瓜果地理撒欢、小水塘里玩水,夜晚点亮芦苇棒子驱蚊,围着大人堆转着圈你追我跑……。这个季节出嫁的姑娘们总会回娘家小住,十天半个月或者更长,做了母亲的姑娘们因为孩子念书,暑假里回娘家是最好的选择,孩子们放假不用上学,不用照顾一日三餐,可以带上孩子放心的回娘家,一来不用操心找人看孩子,二来把孩子们带到乡村田野让下一代感受自己的童年。代代相传,因为他们的母亲当年也是这样过夏天,姑姑回奶奶家,母亲回姥姥家,家家都如此。如果姊妹几个,前后还想把时间凑到一起,除了与父母相聚,姊妹们也可以乘着这几夏天一起在娘家相聚,小孩子们,表兄妹、表姐妹在这个时候也会迎来难得的一次相聚,让隔着村、隔着城的亲情在孩子打闹中、嬉戏中充满期待与回味。

    我有两个姑姑,大姑在邻村,奶奶说只有一公里之隔,好像平时来看望奶奶就是当天上午来,吃过午饭下午就走,很少留下来过夜。暑假里嫁到城里的二姑回来的时候大姑也回来住几天,二姑三个孩子,从我记事起,一年中回来的时间不超过三次,过年前要按例看望家中长辈,另外如果老家有红白事也会回来一天,最有仪式的回娘家就是这个夏天的暑假了,于是一放暑假,奶奶就有个期盼,姑姑什么时候来。小时候没有电话,交通也不方便,这种期盼好像是一种约定,奶奶到时间就开始念叨,你姑姑应该快回来了。姑姑们也遵守这种约定,或迟或早一定回来。有一日,坐在家里听到巷子里有人喊:“呀,二女回来了?、二女、你刚回来呀?……”,“嗯,回来了”奶奶一定是第一时间就能识别到姑姑回来了,操起小碎步出门迎接,姑姑已经到大门口了,我总是跟在奶奶后面,迎姑姑和表兄妹们进门,每年难得的一次见面,这一天对于奶奶大概是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了。姑姑回来会买一些水果吃食,一般都是稀罕的,村里少见的,好像我的期待中又多了一分。

    姑姑和表兄妹的到来让暑假里格外的热闹,家里一下子多了四五口人,做饭是一件大事,奶奶每天负责一大家子的吃喝,不见得大鱼大肉,乡间日常的饭菜这几天也总是特别的香,奶奶也会用心做一些姑姑很少吃到的村里的饭菜,比如上房顶拔几苗野菜、拉开锅灶蒸一锅粉丸子、排一早上队捞一块手工豆腐、去西瓜地里摘几个熟了的香瓜、或者玉米地里刚刚上了粉的玉米棒,下过雨后去采一些新鲜的蘑菇回来炖豆腐,扒开草地里还能捡到成块的地皮菜,水里一遍一遍的冲洗干净,吃一顿地皮菜包子,再如去自家菜园子里摘几个新鲜的西红柿……。

    姑姑回来的日子里有几件必做的事情,如帮奶奶拆洗被褥、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好像是做姑娘该进的责任。乘着夏日天气干爽,把被罩床单清洗干净,被芯拿到太阳下晾晒,古老的棉花经过夏日太阳曝晒后会显得有些蓬松,盖起来舒服许多,也可以防治虫咬。但经年的布料难免会破洞,姑姑会找到颜色相近的布料,裁下来大小合适的一块,一针一线的沿着边了住缝好,全靠手工完成。这是夏天里姑姑一定要回来完成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儿子们好像是做不到的,每一个夏天都如此,每一家的姑娘都是如此。冬天的时候如果时间合适姑姑也回年前回来一天帮奶奶换洗被罩床单,那是因为要过年了。我知道这个习俗,但几乎没有践行过村里姑娘们要尽的这样的责任,说来觉得很不合格。

    手巧的姑娘回娘家还要给父亲、兄弟们纳上几幅鞋垫。早些时候,能穿一双绣着各式花样的鞋垫,是人生重要时刻才有的待遇,比如为结婚的儿女准备的鞋垫,母亲会绣上鸳鸯之类的图案,百年好合的字样,是对新人的美好祝福。考上好的学校要外出念书,母亲会花好些天纳一副鞋垫,多是牡丹花、梅花之类,配的字一般是前程似锦、马道成功之类。除此收到新的鞋垫一般就是过年这样的大日子了。在硬纸片上(香烟的盒子或者牛皮纸)画出大小不同的鞋底样子,用磨细的玉米面打出一盆浆糊,把穿的破烂的衣服裁了,一层层的粘在纸片上,上下至少四五层,厚度要立的住,针穿的透才可以,最外面的一层一般是白洋布,方便画图。然后压在热炕上,翻几个来回,等浆糊干透了,层层布料压平了,底子基本就打好了,沿着画好的样子裁下来,第一道工序是锁边,防止边上的布头子散开。然后在白洋布上用笔描出来计划好的图案,这些常用的图案一般都有个硬纸模子,有心细之人专门收藏起来,供大家借去描摹。图案大小位置定型之后就是配色了,先用选定的颜色把图案的轮廓秀出来,然后一针一线地修里面的东西,花瓣、叶子、果实,鞋垫在手里翻转,针线在里外穿梭,半天一个样,几天下来一只就绣好了。我倒是没有见过古代女子的绣工如何才算了得,在我看来这项技能绝对是姑娘们的技术活。绣好的鞋垫免不了要被邻里邻居比一比。姑姑的手艺是很好的,在我上大学那一年,她专门给我绣了两幅鞋垫,因为太好看一直不舍得放在脚下,至今还在床底收藏着。

    夏季的相聚是家里的盛世,有时大伯、叔叔们一起回来,家里大大小小二十几口子,奶奶做饭就会很劳累,但是老人的快乐似乎是大过劳累的。父亲一辈的姊妹也不太帮奶奶去分担做饭这个差事,因为他们蓄谋已久的事情是打麻将,这件事情也是夏天暑假里回老家的一件大事,午后小憩,搬上桌子放在院子里阴凉下,大人们开始打麻将,从下午到晚饭,有时候晚饭后继续。总是自家人,无所谓输赢,于是麻将新手们也跃跃欲试,这是操练牌技的绝好时机,不担心吃亏上当,兄弟姐妹你推我让,一桌子有时候不够,得开两桌,这样才能保证人人都上得了场。爷爷说我们家有打麻将得传统,辈辈都有几个好手,那时候我还小,不相信爷爷的理论,觉得自己长大后绝对不会,也不会喜欢打麻将。事实证明,我错了,成年以后大凡我们姐妹相聚,只要够一桌一定得玩起来,母亲轮流做我们得参谋,我是一个麻将新手,确实不擅长,但并不影响我喜欢在家人团聚得时候漏一下自己拙劣的牌技。

    在大人们熙熙攘攘的争吵中(交流牌技,有些彼此看不上的感觉),我们小孩子们自称一体,野地里抓蚂蚱、水塘边逮蜻蜓、摘一些野花野草,或者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玩土堆、过家家。不成文的习惯里,不管玩什么,小伙伴们都要在这个时候比一比谁家的孩子们多,感觉人多就是优势,说话都硬气。那时姑姑家的孩子加上我的弟弟妹妹少也有七八个孩子,好像在人数上总是能胜一筹的。当然知道是回老家来的小客人,邻里小伙伴们也会谦让一些,比如好玩的铁环可以拿出来分享,河边摘回来的芦苇棒会送一些给小客人们,大家晚上一起点亮,比赛谁的烧的更快更旺。等待奶奶的晚饭准备好一再催促:“吃饭吧,快凉了”,麻将桌上的人们总是说“等一下,最后一圈”,几个来回后晚饭才能开始,我们也被喊回家吃饭。

    有的时候大人们不打麻将的时候,晚上我们会在村子里房前沿后的巷子口纳凉,人们就近聚集,一堆一堆,说着十里八乡的新鲜事,谁家的儿子因为没考上好大学,得了神经病,怎么也治不好,旁边有人说:“不是因为学习,是他家主坟的原因,让仙家看过说,家里就得有个疯子,不是老子就是儿子……”,“哎吆,这老子也真是的,狠心”,人们咂舌叹息。有时候也会说一些让人兴奋又好奇的事情,比如有人去了西沟的地道里了,里面岔路口特别多,人进去得弯着腰,出口有两个,一个在龚二奶奶家的家门后头,一个在杨奶奶家得炕洞里,当年国军来扫荡,全村人都藏在里面,我太奶奶年纪大跑不动,留下来看家,被国军逼着杀羊宰鸡给部队做饭吃。大人们还会谈一些古怪的话题,说村里的某道沟里有成了精的蛇精,有人亲眼所见,如何如何,见过的人大概已经不在,当然无法求证,只是我们小孩子会被吓着,夜里一个人不敢走路。纳凉夜谈的内容就这样回荡在村里的大街小巷,没有定式,没有主题,庄稼人在这样言论自由的酣畅中可以卸下一天劳作的疲惫,回娘家的姑姑把这些乡间的趣闻带回城里,也会把城里的一些见闻讲于邻里们听,比如哪里的煤矿现在效益不行,谁家孩子在市里头混的不赖……

    夏季里齐的家庭相聚并不能持续几天,因为各有各的事情,顶多三五天,大伯可能就要走,叔叔也要上班去,姑姑回来的时间是最长的,可以多几天,这倒是奶奶最大的安慰,每一个孩子回家,她都嬉笑欢颜,走的时候凄凄惨惨,前一天会再次尝试问次日准备离开的大伯或者叔叔:“不能再和妈在一天?”。有时候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在老家的日子都是喜欢的,但大部分的时候,奶奶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一来各自都有各自的营生要养家糊口,二来奶奶问的次数总是很多,直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妈,我得走了,下次再回来”,这样得试探和恳求好像就真的结束了。

    第二天天不亮奶奶就起来送大伯或者叔叔去车站坐车,然后怏怏的回来,开始是爷爷和奶奶一起去送,后来爷爷走了奶奶就自己去送,我开始懂事的时候会陪着奶奶去送,这样就会让她送走她的孩子们,还有我的陪伴。我知道弥补不了奶奶心中的失落,至少,可以和她做个伴,说个话,不至于那么空落落。送走孩子们的这一天奶奶一天都不扫地,记忆中我好奇得问过,奶奶说:”自古流传的,扫了地,孩子们就被扫走了,不再回来了。”现如今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这个习俗还在,我每次回家准备走的时候,母亲就说不要扫地,我说哪有那么多讲究,你不让我回来我也要回来,母亲是坚持不扫地的,这大概就是母亲的母亲,父亲的母亲沿袭下来给他们的习俗,若干年后或许也会到我们这一辈的生活习惯和认知里,明知道没有什么依据,就是习惯传承而已。不一样的是现在交通发达,我出门赶车,弟弟送我去车站,摩托车脚一蹬就走远了,母亲不用送我去车站,也不用一个人面对独自回家的路,只是仍然需要转身回屋里,她是否也有姥姥送母亲,奶奶送姑姑时候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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