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门的时候,白夜初上妆,冬风劈头盖脸地砸到面上。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将围巾撑开遮了脸,又把身子裹紧了些。气温不给面子,只日日地降。
如此寒冬,可何时是个头!
心中正打鼓,忽见眼前白星点点,道旁的矮灌丛上,像四月仲春结出圣洁的栀子花。灌丛围包着一块块草地,草上也尽是一朵朵、一丛丛素雅。
心还念:这究竟是哪里来的花?目光已瞟到远处,那些桃树干上也若有似无地裹了层白纱,或深或浅。虽没有清朗的月光,但淡黄灯笼样的路灯,应和着还未关闭的寝室灯,也着实映出晶莹来了。
我疑惑:这树何时长藓了?
“快看!有积雪啦!”尖声的呼喊。
一群女孩儿应声而去,她们带着青春特有的朝气,吵嚷着,像要打破这“冬夜”的寂静。
我心头一震,又柔软了些,寂静了些……
南方的冬天,雪是少见的,尤其在回川后,我几乎没玩过雪了。而雪,又承载着少女时期多少纯净的幻想,像白马一样,却又比王子真实。
我的目光仍然在这桃树干上,它现在孤零零的,只守着这小片它的园地了。巨人孤单的花园,本自是无人敢接近的,更何况外层小道已有更娟秀的”花儿们”,唾手可得,也无需觅这“骇人”的“树藓”了。
可我分明记得,以前它不是这样的……
六月,一日日出门、回寝,一次次往复中,我渐渐看他骄傲地舒展,风便浅浅地有了一丝清甜。一到寝室就拉开窗帘,正能欣赏一树的花开。他盛开到时候,叶子是没有的,没见过这样的桃树,我竟问朋友:梅花怎么这么早开了?……
后来,花谢了。
再后来,他某一天忽地长出了满树的叶,枝繁叶茂,令我错不及防。而这次再注意到他,是因为听人说可以去偷摘青桃。看着结了小队的人踏过他的草丛向他示好,他也不吝自己未成熟的青桃了。活像巨人的花园了。只可惜,没有人知道,这些叶啊、果啊,是怎么在突然之间冒出来的。想是生活少了双眼睛吧!又不曾与我有何关系!
现在将近隆冬了,他花没了,叶没了,果也没了——孤单,自是免不了的。
希腊神话里说,春女神本是四季常在的,后来也忘了因为什么,她只有三个月能待在地面上了。其实四季与生活是一样的,我们与桃树是一样的:骄傲地来到世上,历经沉浮,有盛放,有拼搏,有奉献,也终有一天,消磨了锐气与刻薄,学会爱与真诚,对自己,对他人。平和地,到最终也拥有叶落归根的勇气,拥抱了尘埃,静守自己那方荒野,草地,与矮坟头。
可我不感叹人生,我只想赏雪。
一面走,一面赏雪,嘴边为自己笑笑,又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山中高士晶莹雪,世外仙姝寂寞林”。仔细想来,方记起是《红楼梦》了。心柔软时的少女,多多少少都有深埋于心的黛玉吧!
但当看到这仍旧黑暗的路,欣喜之感却被浇灭了大半,我看着自己的鞋,只得想象踏雪而行的模样。
年少与母亲就是在厚厚的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生生把手冻得透红,还咯咯笑着不愿罢手。累了,便扑到雪的怀里。母亲面上载笑,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把我抱起来,一面帮我搓手,一面哈出热气。到头来,也免不了被爸爸一起批评一通了。
至今偶然想起,莞尔一笑间,心好像忽然暖暖的,满满的。尽管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把原本和谐的家闹得乌烟瘴气的,但每到下雪时,看美好的记忆乘漫天飘雪纷飞,总会留下些名曰希望、名曰幸福的东西。
我想,摊开手掌,踮起脚尖,亦或疾走飞奔,这是我对飘雪的两种态度。
掌心向上,我知道雪花会缓缓落下,可我似乎等不及与它们的亲密接触,踮起脚,像触碰光明似的。可我的热情融化了它们,吓得这些胆怯的孩子们瞬间藏躲起来了。它们是那样脆弱……
但雪花都这样,不是吗?
我竟荒唐地开始怀疑起冬来。雪花——它们是孩子,还是冬的寒冷杀手呢?一旦失败,就自尽而亡,在武侠小说里倒是常见戏码了。
还是说,幸福……有时也是这样脆弱的呢?
于是我疾走飞奔,载着笑,像当年阳光下的模样,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像她一样,像雪一样。
我说,我喜欢在雪中奔跑,喜欢雪永远下落的样子,因为梦想,就是这样——只有在天边遥遥挂着,才不会在眼前一点点脆弱地碎掉。而我只有奔跑,接受雪全扑到脸上灼烧,在雪中睁不开眼时,才停下脚步。又得知,原来——雪飘得这么优雅,这么温和,而只有逆着它奔跑时,它才面目狰狞。
世界,不也一样吗?而你——是一潭死水,还是追逐者呢?
嘘……雪,可别把我的答案说出去,这是我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