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有些回暖,枝梢也冒了新芽。
我像往常一般起早,洗漱,吃了早点后就忙去洗菜园子,喂马,然后到集市上买了点儿花种子回来,又是一番折腾。
上次成城来看我时,还笑说我越活越回去,像是又看见了当初何府那小灶童,勤勤快快的忙个不停。我虽觉得当时我是为了生计才被迫劳动的,但心下又真觉得回到了回去。
待我忙完了一切已是晌午,肚子倒是一点儿不饿,大抵是早晨甜粥多喝了半碗的缘故。我于是便端着一碟桂花糕,两杯茶,欲在院里的树下眯上一阵儿。也算是好好享受一下三月草长,四月莺飞的暖春。
后来,我真的嗅着对面合欢花的淡香睡了过去。春风很温和,只能撩起我耳鬓的碎发,我满怀惬意的享受着春风羞涩的挑逗,直到它越来越粗鲁,我才百般不愿的睁开眼——果然邻家的丫头又来闹腾了。
邻家小丫头年方十三,还是个娉娉袅袅十三余的豆蔻年华,一般孩子气却也娇俏惹人怜,每每让我想起何欢年少时大抵也是这般,只可惜我没见过。
“呦?两杯?这可是给我备的喽?”
她拿起对面的茶杯嘬了一口,又捏起一块甜糕,津津有味的干掉它。我忽而又觉得,何欢幼时应当比她再听话一点儿的,毕竟也是个千金小姐。
看着她如此自觉,此刻我倘若反驳她,说我的茶点都是给树备的,她怕是又要驳我,说什么“你竟然给树喝茶?”“梁晏,你没病吧?”,诸如此类的话她简直信口拈来,我于是就闭上嘴,任由她去吧。
小丫头能像只小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哪怕我只是随口接了一句“嗯”,她也仿佛参透我的意思一般,点头回应“对吧对吧!我也觉得就是这样子……”,顺带一副孺子可教的面色,然后开启下一个话题。
可摸着良心讲,我的“嗯”纯属是为了显得我在听她讲话,以掩盖我即将睡着的真相,和堵住她“啊梁晏,我说了这么久你到底听没听啊!”的嘴。
“真的?”她忽然从对面蹦起来,凉藤椅顺力倒在地上,险些砸到自己背后的合欢树,吓我一身冷汗。
“什么真的假的?我的小祖宗呦,你可别碰坏了我的树!”这合欢树刚栽下没两年,主干还不算粗壮,虽说一张藤椅的重量大抵还是受得住的,但哪怕只是砸出个坑来,我心里也定是心疼极了。
我忙把椅子扶了起来,放在一侧,哪想又听见了这小祖宗的话,险些给砸了回去。
“梁晏啊!你竟然真的答应娶我,嘿嘿,够义气!”
祸从口出大概就是这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自己的后半生给赔进去了。我辩解了一番,就瞅着对面的丫头眼睛红得像只兔子,我忙慌了阵脚,心想要不去别人家讨凉快冰来敷一敷,别等人家回家之后,家里人还以为我欺负了她。
“你不娶我,我就只能嫁给东边那个姓吴的书呆子了!”
“人家那是知识分子,将来是要有大前途的优秀青年,怎么就成了书呆子?”
我将城里那些术语搬过来一股脑的全套在这书生身上发,仍跳不过这小姑娘的话题。原来这丫头被东边吴家的长子提了亲,又没打过照面,心里不敢嫁,就跑过来找我娶了她。
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我一边感叹自己虽然老了点儿,魅力却不减当年,一边又感叹真是麻烦事儿不断,被逼婚这种事情,成城知道了还不得笑死我。
但细想来,邻居家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家,既然人家家里都同意了,定是门好亲事的,这丫头怕生,又有点儿害羞,所以才怵罢了。于是我将我能想到的所有好词都往这书生身上拉,可惜书读得少,没说几个就没词了。我看着这小丫头一副犟脸,只能叹口气,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其实,我是已经成婚了的。”
小丫头的啜泣缓了两声,我知道,这是个好开头。
“我答应妻子今生只娶、只爱她一个人,不能再另娶的。”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有点儿不可置信,
“你这样的大户人家竟然只娶一个?你夫人……真,真自私!怎么可以这样呢!”
“嘿,你这丫头,倒教训起我夫人来了。与她无关,是我的确这般想的。我心里欢喜她,便只容得下她一个人,没办法再容别人了,岂不是就不能再娶了?”
小丫头早就忘了之前的事情,眨眨眼,开口,“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了合欢树,看向树下的那基本看不出起伏的土地。
“她啊……她出了远门。”
“这样啊……那,那好吧!我总不能夺人所爱不是!不过,等她回来了你一定要叫我!我想见见她的模样!”
我连忙点头,心想就你这今天一出儿明天又一出儿的样子,怕不是过两天就忘了这事儿了,还见她的模样,我都想再见见哩。
“还有,嗯,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祝你们百年好合吧!谁让你是个好人呢!”
说完她便甩着辫子急匆匆的离开了。我松了口气,目送她又一蹦一跳的离开了院子,估计是回家跟她家人分享今天的“惊闻”了。
我重新回到树下,此刻院子里恢复了最开始的安静,树叶被风撩拨得哗啦哗啦响,我轻笑一声。
“好啦,你莫生气。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的。咱们可要……百年好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