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公众号：走出桃源堡，ID：邓雄才，文责自负。】

1

呼呼呼......列车飞速前行。

两个小时之后你会在哪里呢？我想我应该在登云楼“人和”包间里。老杨会坐在我的对面，薄薄的镜面后面那双小眼睛闪着诡异的笑意，白净的面皮装出一副无奈而怜悯的样子。在这里我先后目睹他清洗掉一起创业的老伙计，美其名曰：杯酒释兵权。可是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演得不是黄袍加身之后的剧本，而是争夺狂风巨浪颠波的破船的控制权。你知道，我不像先前那几位怯弱无勇，易为摆布。我介耿的性情让老杨对我一直心存三分忌惮，不到最后时候不会图穷匕现。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失去工作？圈子内被搞臭了名声，年纪又大了，不堪驱使，起复好似菜市场的烂白菜一般无人问津？我有手有脚，还有一辆不错的车，就算开网约车.....考虑老婆孩子？那几位不就是被他拿住这个七寸么？

他是个赌徒？赌你不敢下狠注。其实他的底牌很小。

我猜他可能会临时胆怯，往后缩一步，发消息说临时有事不聊了，他擅于西晃一枪，待你放下戒备，忽然发动袭击。

这个戴眼镜的斯文败类，十年前，我竟然以为是同道之人。

人生就是这么荒谬，你不得不忍受跟你讨厌的人朝夕相处。

我也许要散散心去。放下行囊，出门步入鼓楼大街茫茫人海之中，随着人流来到前海的一处僻静之处

2

有空的时候，我喜欢在黄昏时分来这边逛逛，躲开人多热闹酒吧集中的区域。冬日还留着一小截尾巴，初春脚步临近，夹带着几丝暖意。太阳将落，柔柔的阳光从屋脊和光秃秃的树梢间漫过来，洒在远处的“海”面。“海”里，一半光滑的冰面，半泛着微澜的水面；黛青色的屋舍和树木显得很静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暖风熏熏，游人慢悠悠地闲逛着。天还没有黑下来，四周炫目的夜灯还没有打开，看得清附近的人和物。

到我这个年纪，已经不喜欢夜间的这份喧闹和浮华了。大约在十年前初春的黄昏，好像也是凭着石栏望着四周，我填了一首词发在朋友圈，颇受赞誉，两个小时后，我翻出来割爱删除了。其时，老杨攒搓我们几个一起搞点事。他大约比我小一岁还是两岁，不过却像个导师一样教导我们要去掉理想之浮华。屌丝是不配谈理想的，只有富人才能去实现理想。在实现财务自由之前，我们须得做牛做马一般吃苦耐劳不停奔跑，为资本效犬马之劳，而后上市论功行赏才能论人功、狗功。与创业成功无关的都不适合发在朋友圈。何况这种闲适的艳词。然而，人毕竟不是机器，总要找一个 地方一个场合抒怀的，于是我注册了一个公众号，在昼夜转动的间隙坚持写点什么。百十个人关注，总有十来个人会看一看。

记得很早以前有人问我是做什么的

我想我是个作家吧！我脱口而出，不假思索，不管对方一脸的惊愕！

我凝望着水面的粼粼波光，感觉左眼皮跳了一阵，我预感到一些事情将要发生。我忽然想抽一根烟，仅管我戒烟已经十多年了，但摸了摸兜里竟然还装着烟和打火机，鬼使神差一般我点着烟，缓缓地抽着。年轻的男男女女嬉笑着从身边往来不断。我仿佛和石栏杆融为一体，是的，后海的夜晚是与我无关的。我抽完烟，转身要离去，蓦然回首，人群中看到了你。

我再次邂逅了你。

3

呼呼呼.....列车飞速前行。

还有半小时就抵达终点。你却靠着椅背安详地睡着了。我们一路上似乎不停地聊着天，在上一个站，我们意识到下一站就是终点，忽然断电一般找不到共同话题了，仿佛一下子又拉开了距离，你从裤袋中翻出手机看起来。我扭头望着窗外。冬日北方单调荒凉的景色沐浴在斜阳中，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说出去准让人笑掉大牙，聊了这一路，我不知道你真名实姓，家住哪里，做什么工作，那又如何呢。我们似乎相识十几年了。我羡慕你不停地旅行，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高山到大海，从南边到北边，从不躲在安全的人群中，像不羁的吉卜赛女郎。

最后一站了，我能感受到车厢里旅客们心中的骚动，归途结束，到家的感觉总是温暖的。下车之前我该对你说点什么呢，也许什么都不用说。我耳边感受到你呼出的温暖气息，回过头来，你脑袋歪在椅背上睡着了，一缕秀发飘散在我前襟。你睡前将脑袋歪向我这边，离我的肩膀仅有几寸。我闪过一个念头，将肩膀挪过椅子间的缝隙承其你的脑袋。但我终究没有越线。我不由地看了几眼你的睡态，慌忙扭过脸去，仿佛做了什么错事怕被人发现。于是窗外出现了你的影子。

睡着后你的脸庞的轮廓与线条柔和起来，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看去仍旧倔强。你面颊带着几块高原红，颧骨上几个雀斑，眼角长了几道细碎的鱼尾纹。我猜你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常年累月的旅行使得你的身材匀称修长，还有干练凌厉的模样。此刻，你放松地睡着了，显出几分成熟女人的柔美。你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浅浅的笑意，大约是处于对我的信任和放心吧。

一切开始得很奇妙，我不确定你是第二站还是第三站上的车，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黑色旅行箱，左顾右盼地找行旅包架放包的空隙。我没有意识到旁边的男孩已经下车了，只是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窗外，对车厢内旅客上上下下，来来往往漠不关心。

大哥！上面是你的包么，我把它立起来，可以吧。

我循声回头。四目相对，我们竟然同时吃了一惊，心里忽然有了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你冷淡的眼神顿时有了一丝笑意。

没问题的。我也笑笑，很久没笑过一样面部肌肉颇为僵硬。你弯腰开始费力的举旅行箱。我赶紧出座位站起，躬身出来。

我来帮你吧！

包很重，我举到一半停滞，你双手合力往上一托，箱子听话似的被塞到位。

你望着我噗嗤一笑：好像经过排练一般默契。

我脸色微微一红，问：要坐里面吗？

你爽朗一笑：我坐车不老实，喜欢动来动去，还是你坐里面吧，省得总站起来让。

我进去坐下，这才注意到你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油亮皮衣，下身穿着一件蓝色泛白的紧身牛仔裤。女子这种打扮已经颇为少见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坐下后，看着我发问。

我被你目光盯得发窘。自嘲道：中年大叔大约都是我这幅模样。

你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对，感觉认识很久的样子，我到处旅行，接触了许多人，能记下来的却没几个。

到处旅行？太有趣了，让人羡慕！我由衷而发。

你呢？上班？朝九晚五？不过看上去也不像，冒昧问一句，你干哪行的？你言语干脆，一面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淡白色的毛绒衣。

我想了一阵，沉吟道：我想我是个作家吧！

那就对了，我肯定读过你的文章！

……

我再从窗外回头过来，你睁开眼睛醒来，有些不安地掠发，脸上带着一丝羞涩。你问，我没有打呼噜吧？

我笑笑不语，望着你坐正身体，梳理满头的乌云。

我希望这趟旅途能长一点。你抬头望着我。

我也是。我喃喃说道！

4

你在这里......等人吗？你踌躇走向我，表情先是诧异，而后略着一丝惊喜。

我心里一颤，如果时光倒流十年，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口道：我在等你呀！

我注意到你披了一间淡黄色的到膝盖大衣。夜幕沉沉，四周的灯光已经打开了，岸上、水中一片流光溢彩，我略略有些局促不安，红男绿女摩肩接踵。

我碎步迎了迎，在人流中，我们相隔一尺有余立定。

这么巧，我住在附近，傍晚天气很好，出来转转。我掩饰自己的窘态，却无法掩饰语调中的意外之喜。是的，不管我嘴里承不承认，我内心渴望再次遇见你。

你嫣然一笑，是呀，这么巧，我也住在附近。放下行李就出来看看。

我想你大约提前预定了民宿或者酒店，你还不知道我把家就安在附近的胡同深处。

人潮绕着我们来往流动。我不觉往栏杆边挪了挪。你跟上来，目光一直打在我的脸上

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

我耸耸肩头：我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你呢，喜欢酒吧的氛围吧！

水中灯光的倒影荡漾着，缓缓道：年轻时喜欢，现在也过了这个年纪了。

我大笑。周围的人都扭头看我。

为什么不一起走走呢？你提议，酒吧有的歌手能唱到你心里去。

我顺从地点点头，我们肩挨着肩并排走着，双手似乎没出安放，只好插在兜里。走在前面的男女都是相互挎着胳膊的。

到一个酒吧门口，隔着玻璃往里看，台上一个年轻的女歌手一面弹起吉他一面吟唱，屋里已经多半的座位满课，客人们啜着小啤酒，吃着零食，听着歌曲，一面谈笑，一面望望台上。

不请我喝一杯吗？你扭头问。

请！我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我们找了一处靠角落的座，要了半打啤酒。坐下后，慢慢地啜着啤酒。我很久很久没有进酒吧了。柔和的灯光照得你的脸红彤彤的，透着一股格外的魅力。你掠掠鬓角，握着啤酒瓶对着我的轻轻碰了下。

为了萍水相逢！

我啜了一口，目光转向台上的女歌手。她开始唱一首新歌。

伫立在凌晨一点的鼓楼街头

繁华落尽喧嚣无痕。

冷月无声映路灯青黄

北风飒飒吹我心彷徨。

谁在黑暗的街角瑟瑟游荡?

谁在温暖的屋内徘徊神伤?

蓦然回首来何处，前路竟茫茫。

人说城市是个无边的竞技场

难以唤起我冷却多时的梦想

一刻不停地奔忙

卸下面具又粉墨登场

不觉双鬓染秋霜

落木萧萧黄叶闭疏窗

不堪往事立残阳

唱不尽命运的乖张

......

女歌手嗓音低沉，唱得十分投入，你听得呆了，两行热泪不觉滚落下来。

我微微叹了口气，提起酒瓶，一饮而尽。

你情绪变得低沉，起身离座，说：我们走吧！

到外面冷风一吹，酒意全无。

我踌躇着也许该请你吃顿饭。你说，一会儿有一个朋友来找你。

我点点头，那你再逛逛吧，我也要回去了！我们在银锭桥边作别，你没入人群，转身冲我挥挥手，犹豫了一下，缓缓离去。

5

我想不起来因何有了这趟旅行？撇家舍子。探亲？出差？休假？抑或是本能地回到父母之乡，生养之地。我依稀记得在一个靠南边的偏远小城，似乎投奔了一个熟人，似乎又不是。我记不起待了多长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在那里我的记忆似乎凝固了，我的意识似乎模糊了。我在混沌中写了下面的文字。

抱歉，我迷失了。

不知道身处何时何地，也许在海边的一座小渔村，吹着冰冷的海风，也许在南边的深山沟里，坐在山脊的青石上晒太阳。也许在晚唐的荒漠中骑着一抖瘦马，也许在康熙治下无名的河流坐一个竹筏任意东西地飘荡。

我似乎在等待。

伫立在和风细雨的街头，望着稀稀落落的车流和人流。

我在寻找什么？

城市，街角，一眼熟悉，一眼陌生。

一个拧着眉头的中年男人，一个穿着红衣裙的浅笑女人。

远处一双目光，投过来，又收回去了

他在寻找什么，他在等待什么

我的记忆亦真亦幻

我从远方来

我在寻找什么

一个背影消失在巷尾

我沿着幽深折绕黄色鹅卵石铺就的巷子追下去

只有橐橐的悠长回响

十年前或就是前天我似乎来过

我记不得了

我因何等待

也许有一个人认识我

也许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平行空间

也许我被赋予了什么任务

也许一切错误和偶然造成了这个莫名其妙。

抱歉，我迷失了！

我向谁抱歉？某个人，所有人，抑或是我自己

我在涌动的人潮中，我在浩渺的大海中，我在连绵的山岭中

我似乎说了什么，喊了什么，没有人回答，只是惊起了停在枯树枝头的一只麻雀。

我似乎到这个世界很久了

我似乎路过很多城镇与村庄

我失去了欢愉与惊惧

我只是莫名地等待

一场莫名其妙的等待

也许命中注定了什么

也许一切都是虚幻的无聊。

抱歉

我不知道对谁而说

也许我只是说得顺口了。

我在等待什么

如果不是一个人

那是什么别的？

实际上，我不确定是在找寻还是在等待

……

爸爸，你在哪儿呢？儿子稚嫩的童声将我唤醒，我悚然一惊，无心留恋，即刻买票踏上归程。

6

呼呼呼......列车飞速前行。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钟点了，车厢里的旅客们按奈不住内心的骚动，中间沉寂了一路的车厢顿时又喧闹起来。我靠在椅子背上假寐，内心泛起一股淡淡的惆怅和莫名的伤感。我想，我应该比别的女人更早地度过多愁善感的阶段，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我偷眼观察和我聊了一路的你，此刻把头扭向车窗，漠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你的表面是淡定而安闲的，一幅随意而安享受旅途的模样。然而，我猜想，你的内心亦如我一般泛起阵阵涟漪。你和我一样对接下来的分别有些不知所措吧。

车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一切烟雨朦胧的。残冬，南方的景色与北方迥然不同，山野草木仍是青翠的，枯黄倒成了点缀。稻田、水塘、村落、远处连绵的山野飞快地掠过去，如同一幅传统的水墨画徐徐展开。

一切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我没有告诉你，将抵达的小城是我生养之地，从前我到处漂泊，行踪不定，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如今，我要把家安心下来了。

半个小时后，一个男人会等在站台接我。我终究归回到凡尘，像周围所有认识的女人一样结婚、生孩子、相夫教子…...我曾经对此不屑一顾，以为这不是我要的生活。也许我漂泊得厌倦了，也许我不想让父母再伤心了.......我不知道，我对婚姻有种莫名的恐惧。

告诉你吧，对将来要一起渡过漫长余生的男人，我既说不上喜欢，又说不上不喜欢。也许我走的路多了，见的人多了，早过了怦然心动的年纪。是的，他待我很好；是的，他的家境也很不错.....

如果时光倒退三四年，如果我们能够像今日这样邂逅，我想我不会遏制自己的感情冲动，还有不在乎一切的勇气。你呢？你会拒绝这份命运的安排和眷顾吗？假如我把头伸过去枕在你的肩膀上，你会坦然接受吗？

上车拖着沉重的行旅扫过车厢一张张脸。你并没有与众不同，一张中年男人略带着疲倦憔悴的脸；穿着也普通，说不上整洁，也说不上邋遢。你淡漠地扭头望望站台，又望望车厢内。然后你的神色总保留这一份安闲从容。

靠近了观察，发现你的眼睛是清澈明亮的。你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笑意。你下巴留着一小撮花白的胡子引起我的好奇。很奇怪，我似乎认识你很久了。是的，你是个作家，我读过你很多文字，虽然跟想象中的模样不太一样。我被你充满魔力的磁场吸引....正如你说被我旅行的经历所吸引。

我也许真的有点累了，我需要闭上眼睛。

7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是浮想联翩做一些不切实际白日梦的小女人。我体验到的浪漫与她们绝然不同，对我说，奇绝险峻的自然景观，独特的风俗人情，古老悠久的历史遗迹，就是人生奇妙的体验和浪漫。即使跟一群男男女女结伴旅行，我也很少依赖他人，自己做详尽的攻略，吃饭、住宿绝不让别人付账，租车也是自己坐在驾驶的位置，野营向来都是自己动手。后来，小圈子里一旦结伴出游，大家都推举我为领队。我独立而强悍的性格吓退了不少对我想入非非的男人，包括一些存心憋着揩油的。我在圈子里是有名的男人婆。有人在背后赌咒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嘿嘿，姑奶奶何时愁过嫁人呢？！

我见过不少有钱的暴发户，在人前招摇显摆，满脸的铜臭味，以为碰到的女人都会投怀送抱。在我这里，他们讨了无数的没趣，见识了母老虎的厉害。

我猜想，你在世俗混得大概并不如意，不属于那拨志得意满的中年男人。不得不为养家糊口奔波忧虑，你没有变得像他们一样世故油滑、八面玲容。你内心清澈单纯，始终保持这一份纯真和善良，你骨子里的清高让你不肯随世俯仰。可是你生在凡尘间，不得不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由此，你痛苦孤寂，唯有借写作诉说。

是的，从作家这个头衔来说，你籍籍无名，不为人知。不过在我看来，你的文字比那些徒有虚名到处招摇钻营的名家大咖强得太多了。我为之折服和倾倒。你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一样将我深深吸引。

我记得你曾写一个男人回到过去寻找自己的故事。在从前面对很多选择的时候，男人选择了其中一个，另外的自己走向了其余的道路，走向了各自平行空间，有了自己的世界。男人回到从前，顺着他当初最想选择的路径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是他最想要的自己呀。他唏嘘感叹，觉得在自己的平行空间此生虚度了。另一个自己告诉他，留下来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然而，他毅然选择了回归，一个叫责任的东西强烈地牵引着他。

人生谁没有遗憾呢？

对我而言，我大约就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了。此后循着一种相对固定的人生轨迹，过一种普通的安定的生活。

我想，我们在各自的归途邂逅了。

我记得在一个名字想不起来的酒吧一个满脸沧桑的男歌手唱的一首歌。

轻柔的夜风吹呀吹到我心底

蓦然回首人群中发现了你

你穿着复古的黑色皮衣

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孩子气

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

对别人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

这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

留着一搓花白的胡须

想要上前搭讪却不知如何说出第一句

他默默转身望着水里

点着一根烟望着波澜泛起

你的目光在他的背景停留

这个人为什么有几分熟悉

附近的酒吧传来沙哑的歌声

晚风吹呀吹呀到我心底

这个夜晚注定有一份柔情蜜意

你止步呆呆听得入迷

男人不觉沉醉

这是他填的歌词

无缘邂逅，没有结局，故事还没有开始

相逢何必曾相识

手机一响梦魂惊醒

老头，你又搞丢了自己的身份证

那一瞬间，歌手分明就是你呀！

8

一间逼仄的屋内。一个男人在饭桌前来回踱步，想着什么。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电视声音很大。一个女人拿着抹布走进房间，抹擦饭桌，一面扭头冲孩子们吼道，还不赶紧去做作业！擦完，将饭桌折叠起来，靠在沙发后面。她翻眼皮不满地看了一眼男人，用说教的口气说着，这回你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跟老板闹掰了，拍拍屁股走人，想想你这么老了还有人要么？做事之前想想这个家，想想两个孩子！

男人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城市的灯火照耀空中，映照出平房区到底错落的屋顶轮廓。下面胡同阒无人声。他举起手机，心里抓琢磨着使自己不那么难受地顺从老杨，而非像战败的野兽一般倒翻在地露出最柔软的腹部。

他看了看手机，微信里收到一条一个陌生女人的信息。

你还好吧？

他不觉一愣，他能感受到她在等他回信，感受到她内心的一丝惆怅和牵挂。他们两个从来没在微信说过话，加了微信之后，他们只知道彼此的昵称。她是他公众号的忠实粉丝，而他从来没有落下她的每一篇游记。他们通过文字感受到对方，关注着彼此。有些文字就是为对方而写的，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这一点。他们相互倾诉、相互倾听。无论相隔多远，他们总有种心有灵犀的感应。

我还好，你呢？他想，她这两天没更新游记了，大约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我来跟你告个别，像老朋友一样！过了一会，她说道，她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纠结。

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无忧虑地问。

明天我要嫁人了！她缓缓输入。

恭喜！祝你幸福！不知何故，他内心泛起波澜，不觉又多说一句。

你将步入人生的下一阶段的旅程。

我可能不会再更新游记了！她说。我跟从前的自己也告别了。

他无法告诉她婚姻和家庭的经验。他怅然若失，好像瞬间失去了多年的知己。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常做一个相同的梦，在列车上邂逅了你。

我也是！男人沉吟道

你要写下去，我还会看。

会的，那是另一个平行空间的我。

他们不再说话了，感受到另一端的彼此。

孩子们被母亲赶到另一个房间做作业了。电视关掉了。

男人凝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泥塑一般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