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人似乎跟监狱没有半分关系，细思而言，提及监狱，其实有很多话呼之欲出，却沉重至不可说。
这段时间穿插朗读了法国作家加缪的《局外人》和美国作家威尔伯特.里德欧的《向死而生——一个惩罚与救赎的故事》。读出了很多想法和思虑，加之长久以来潜藏内心的牵挂，时常一陷入思绪就是良久，觉得这不是个好的预兆，便想着发泄出来。
读了两个月，2700人听过这两本书，川普口音浓郁。通篇的沉重和悲惘，但这六十天并不是一无是处，也并非别人想象的那样丧气加身，反而让我更加热爱喜剧、更加理解孤独、更加崇尚自由。
看一本书，就是过一遍别人的人生。那这次，我应当是过了两个监狱人生。
先说说《向死而生》吧，书如其名，这是一个关于惩罚与救赎的故事，也是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抗争故事。1964年，还是少年的作者（也是主人翁）威尔伯特.里德欧因过失杀人被投入监狱，那时美国种族隔离极端严重，一个毫无背景的杀害白人的黑人男孩理所当然地引发众怒，毫无疑问地被偏见对待，原本只需要服刑十年的他却被囚禁了四十四年，一个人被迫为混乱不公的时代买单，这冤屈几乎无处可申。
四十四年，于人而言是多么浩瀚漫长的时间刻度，哪怕在死水一般的监狱里都足以发生很多故事和可能。何况，监狱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暗无天日、寂静孤独——在世界最暴力的死囚监狱安哥拉监狱里，它充斥暴力、血腥、混乱、自杀、枪击、性侵，以及无处不在的弱肉强食和灭绝人性的不公正待遇，但它同时像个独立的城市，有独立的运行系统和游戏规则。在我看来，它更像个江湖，规则粗暴、刀光剑影，但也不乏两肋插刀的侠义之情和萍水相逢的路见不平。只是无论如何，监狱的世界都更令人抑郁和绝望，少了些光亮和自由，更别提想要几分闲散和飘逸。
死囚罪犯在各个监狱里面漂游，可说是孑然一身了，一根烟一身衣裤都是求之不得。但威尔伯特不是一个普通的囚徒，他诚意接受惩罚，怀着虔诚的忏悔之意，并以自我救赎的心态改变了监狱规则。他是聪明的，在年轻羸弱、难以自保的入狱之初，他选择偷偷隐藏了武器以防身，并把自己伪装成不好惹的少年杀人犯。漫长而孤独的死囚牢房里，他学习写作、学习新闻报道、学习出版报纸和广播电台，随后研究监狱系统、研究司法体系、研究死刑案件，再后来他为监狱发声，成为犯人们对外的嘴巴，成为逼迫监狱改革的利剑，成为教育青年学生的“囚犯老师”，也成为黑人呼吁种族平等的最底层的力量。他创造了太多奇迹，获得了无数的嘉奖和瞩目，甚至成为一种真实的力量和榜样，但他依然谦卑自持，并不断为自己的自由奋斗，在走五步就必须掉头的房间里，这场惩罚与救赎持续了四十多年。说不同情是假的，但更多的已经不是同情，是敬佩。
直到有一天，五十多岁的威尔伯特在幽暗的审讯室等待新的判决，他帮助过无数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犯人重获自由，却总是一次次在自己即将获得自由时被打入更深的绝望里，强大如他也曾绝望到设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在这监狱里自杀，但幸好，最后的胜利还是来临了，来得很迟，但不算晚。
他有彼此牵挂的朋友，有彼此钟爱的妻子，有安详虔诚的内心，现在，他还有追求了半生的可爱的自由。尽管全世界都变了模样，平地上高楼林立，路上也喧闹拥挤，但——他拥有一切。
他现在过得很好，他的生活从2005年才刚刚开始，和陪他一起斗争了二十多年的妻子生活在巴吞鲁日。他珍惜每一天，把每一天过成了那44年里梦寐以求的生活，大概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都更加向阳吧！
在读到威尔伯特获得自由，我流泪了，我知道这心情不及他本人当时当日的半分激动，但竟然真的有几分感同身受。莎士比亚在《查理三世》里说“人世间的悲痛有百种反映”，我深以为然。以前从不知道一本政法大学出版的书籍也能有引人感伤落泪的力量，而其实，法律才是情深所不及的地方，也才是除却生死之外最能让人大悲大喜的事物。
所以，我们拥有自由，别活得，还不如威尔伯特的监狱生活。
法国作家加缪的《局外人》大家应当是不陌生的，毕竟是名著，篇幅也不长，不及《向死而生》的三分之一。读起来也顺畅很多，没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陌生晦涩的人名和地名，没有大起大落、精彩绝伦的情绪跌宕。如果威尔伯特的监狱人生用精彩和丰富来形容，那么默尔索的监狱人生就是平淡和单调，平淡中透着死一般的绝望，单调中嵌着戏剧一般的荒唐。
《局外人》这个名字起得真是恰当又残酷，默尔索就是一个局外人，与世界毫无关系，连他自己对这个世界都无动于衷，而世界对他亦然。
或许是默尔索太不聪明了，他明明可以像个常人一样，在过失杀人后极力抗争、极力辩护。他没有面对威尔伯特那样的种族歧视和道德压迫，他不必做威尔伯特那么多依旧可以获得新生。但他没有，他太相信人性了，信司法的公正和廉洁，信辩护律师的慷慨言辞、信法官和陪审团的刚正不阿，但事实正好相反。这致使他与人类社会的误解愈加深刻，变得不协调甚至开始对立，对立而不得解，就演变成了一场死局。
与此同时，人性的缺点随着判决的发展一层层被揭露，死刑定下的那一刻，人性也就完全丧失了。这场局，真是应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伊万说的那句话:野兽永远不会像人那么凶残，凶残得那么巧妙，那么艺术。
若说至死都觉得是幸福的默尔索是局外人，那局内人应当是这荒诞的世界里拥有荒唐人性的人们吧！明明看到了这世界的荒诞和不可改变，却还是用看似沉默实则激烈的方式反抗着，只能说一句：“你活该！但，好样的。”
我想起了我的朋友，不知道他在监狱里，过着哪种生活？他跟威尔伯特有几分相像，少年入狱，过失杀人，但他虔诚、善良、好学。五年级的文化水平，却在监狱里习得了一手好字和一身才华。他也渴求自由，也热爱生活。但他比较幸运，年前打电话来，说他减了刑，还拿了模范奖状，约摸2018年就能释放。今年我的手机被偷，连带号码也无法重新办理，我们断了长久以来唯一的联系方式，但无妨，天地宽广，无论彼此在哪里，我们都会做一个善良诚实的人，认真地生活。
祝福威尔伯特、祝福默尔索一类、祝福我断了联系的监狱朋友。
“阅读全世界”的读书计划，第六本和第七本完结了，最近正在读挪威的《我已经结婚了，我心情还不好》和白俄的《锌皮娃娃兵》。
我知道阅读并不能改善人的物质生活，也不能增强什么技能、获得名利与褒奖，甚至——我记不住书里的只言片语，但还是对书籍入迷。大概因为我从阅读里改变了对世界和对人的眼光，真实感受到了天地之大己之渺小，明白男人之欲求女人之逊怨，也学会尽力去包容一切是是非非。
关于小蜗:女汉一枚，尚自由，爱书写。有言: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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