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3棉铁主义---东南互保大串联
袁世凯呵呵一笑，道：“不过在新上司荣禄的眼中，我并不是最值得倚重之人、故而‘新建陆军’在北洋之中的排名也不在前列。而旧上司李鸿章也被免去了中堂一职、改任两广总督，远离朝廷核心而去。”
“所以我也不大指望升迁之事了，只是埋头专心练兵而已。谁知道朝廷虽不了解小站练兵的效果，然而天津却是通商口岸、洋人众多，他们大都看在了眼里。所以我后来发迹，倒是全靠洋人捧场的结果。”
小武大为惊讶，连忙道：“还有这事？洋人怎么给你捧场了？”
袁世凯沉稳道：“庚子拳乱（1900年前后）之时，我预感到了不妙，尽量让手下不要与义和团冲突。然而在山东、河北一带，拳民数量众多，不断杀洋人、烧教堂，风头越来越旺。”
“关键是慈禧太后的态度---她不让聂士成的武毅军和我们去镇压乱民。但此时我还是尽力保护了小站周围的安定，驱逐了小股的拳民。不过义和团是从山东发起，再蔓延入直隶、京师的。不从根源着手，终究控制不住。”
“初时，主要是山东的乱民在杀洋人；然而山东巡抚同情拳民，面对着洋人的指责、借口无兵可以维持局面、故意拖延不管。结果美国领事对朝廷声称：‘假如没有足够武力的话，可把天津操练得很好的军队调去协助’。这就是不指名地提议、由我接掌山东局势了。”
图表12袁世凯成为封疆大吏
【1899年12月署理山东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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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嘿嘿一笑道：“原来是这样！是美国人支持你去当山东巡抚呀！”
袁世凯点头道：“一开始，老佛爷意图息事宁人，也的确提拔了我接任山东巡抚，以平息洋人的怒火。那么在我看来，显然正确的做法就是镇压拳民，如此才对得起各方的抬举！”
“然而不久风向突变。一些拳民进入直隶，几位首领觐见了慈禧太后，说义和团是护卫大清的、只杀洋人，口号很响亮---‘扶清灭洋’！于是上头的想法就变了。这就致我以极度被动，夹在朝廷、洋人、拳民之中，怎么做都错！”
小武点头叹息道：“在那时候，你这个新任山东巡抚、的确是很难做的！”
袁世凯轻声一笑，却道：“此时，我必须要赌博一下了。朝廷认为我是站在洋人一边的，拳民也视我为眼中钉，那我就采取‘保南放北’的策略、将祸水外移。”
“具体来说，就是我不剿拳民，但他们只能向北跑、不能向南去。拳民若向直隶方向去，可以；若向黄河以南跑，不行！”
“几镇陆军奉我之命、把守住南进之路，加上朝廷的态度倾向，于是所有的拳民都一窝蜂地向保定、天津、北京的方向去了。这是一个暗招---诱逼拳民北去，至少可以保住山东以南、直至长江的地方，元气不至于有大的亏损。”
小武大为惊诧，道：“原来华北一带泛滥的义和团运动，背后也有你的推波助澜！”
袁世凯两手一摊，苦笑道：“我也没办法，当时已经准备好被撤职了---40岁时终于当上了封疆大吏，然而位子还没坐热，就被朝廷接连下诏指责---不该‘挟洋自重、屠杀忠义拳民’！”
“但我就算被迫下野，以后还要东山再起，所以在官场上仍要有人保举。果然，我的做法保住了东南各省，此举被东南地方上的督抚普遍赞赏。尽管他们嘴上不说，但是将来都会在官场上维护我的。”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你还是有自己的办法的。宦海浮沉算得了什么？有赌不为输呀！”
袁世凯微微一笑道：“不过这种情况并不会长久。拳民北上之后，北京的压力会比山东更大！没过几个月，在洋人的压力下，慈禧太后愤而向11国宣战。此时我感到要变天了，因为这场战争根本不能打、也不应该打。”
“但1900年6月21日发布的《宣战诏书》，让大清各地的封疆大吏们都犯了难。因为每个省都有洋人存在，我们应该就地灭了他们吗？但若这样，洋人就会来本省报复，这也是我们极力避免的。但若与洋人一切如旧，那不就是抗旨不遵吗？”
小武哈哈大笑道：“慈禧这个老女人，一下子更年期综合症犯了，要同时跟全世界开战！结果让整个国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然而我知道你们这些地方大员，很快就搞了‘东南互保’，在庚子事变中置身事外，导致八国联军很快在华北获胜，而慈禧也不得不逃亡西安。”
“不过，对于‘东南互保’这桩讳莫如深的协议内情，我还是有所不知。到底是谁挑头干的？是你么？我觉得有点像。你先前可是干了‘保南放北’的事情呀！”
袁世凯摇头笑道：“不是我。我已经在风口浪尖了，怎么还敢出头呢？而其它督抚也大都心有所向、但是不敢出声，说到底谁也是不敢带头抗旨的！”
小武讶道：“那就奇了，难道‘东南互保’协议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
袁世凯呵呵一笑，道：“当然不是。一般官员自然不敢为此事牵头，但是总有人胆子大、主动为此进行串联。其实在背后真正主事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张謇，一个是盛宣怀。”
小武大奇道：“原来是这二人？为什么呢？”
袁世凯笑道：“首先说一下张謇先生，他是真正视官位和富贵如同浮云的人。‘百日维新’之后，张謇正好结束了在南通老家的三年丁忧、回返北京销假。”
“此时，光绪皇帝已被老佛爷软禁，翁同龢也被老佛爷免职回家（1898年）。见京师如此情形，张謇刚刚复职、又正式辞职，连商务部的工作也不要了。”
小武大笑道：“我知道张謇是个‘耿直Boy’，回家自己去搞实业了是吧？”
袁世凯点了点头，道：“张謇对中国实业有着很经典的想法，概括起来说就是‘棉铁主义’！他认为中华之弱、首在于经济，故只有‘实业强国’方能改变被列强欺凌的命运。”
“而要发展实业，又首在于‘棉’、‘铁’两端，只因这两方面的每年商品进口金额太高。”
“于是他正式辞官后，一回返南通、便开办了大生纱厂，在‘棉’字上下功夫。因为与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关系不错，张謇借了官银做资本、再募集私银，以及湖北进口但搁置在上海的、已经锈蚀的美国纺机，作为大生纱厂的启动资本。”
小武兴奋道：“‘棉铁主义’？这是张謇提出来的？听起来挺好呀。那么‘铁’又在哪里呢?”
袁世凯微笑道：“按照张謇对张之洞所说，湖北一带就专心搞‘铁’业就行了。”
“因为张之洞、盛宣怀等人搞汉阳铁厂已经很多年了，出产的铁又包销给中国铁路总公司，那么继续深入发展即可。后来盛宣怀又奏请成立了‘汉冶萍公司’，将汉阳铁厂、大冶铁矿和江西萍乡煤矿这三个厂矿合并，组成了中国第一代新式钢铁联合企业。”
小武惊道：“原来那时候的中国已经建立了钢铁煤托拉斯！”
袁世凯笑道：“然而张之洞已无力分心去搞棉纱行业---湖北进口的几百台美国纺机、在上海仓库里放到生锈了、就是一个明证。所以张謇决定自己来搞‘棉’这一块，于是张之洞顺水推舟、将‘旧’纺机都送了给他。”
“然而盛宣怀眼红、也想插上一手，便说跟张謇合办纱厂、承诺出银一半。但事后证明，他只是晃点了张謇，始终没有出资---也许是不看好合作方吧。不过在资本紧张的情况下，张謇决定冒险开工，终于规模出产了质量合格的现代棉纱，大生纱厂一下子打开了销路。”
小武点头大笑，道：“原来是这样！张謇和张之洞，一个搞棉、一个搞铁，二张之间倒也是分工明确呀！不枉了张之洞力挺过张謇很多次了。不过那个盛宣怀，又是怎么一回事呀？似乎哪里都要插上一手？”
袁世凯呵呵一笑，道：“这你算说对了。什么地方能赚钱，什么地方就能看到盛宣怀的影子。他是哪方面都不肯放过的，无论是铁路、轮船、钢铁、煤矿、电灯、电报、电话，所有新兴行业都脱不开他的渗透和掌握。”
“而且此人的胆子极大。为了获取电灯的全国特许经营权，他竟然行贿了大太监李莲英十万两银子---于是在老佛爷60岁大寿之时，颐和园的所有宫灯被尽行撤去，换上了闪耀通明的霓虹电灯！不瞒你说，我虽也有与其人合作，但一直忌惮于他。”
小武倒吸了一口凉气，合不拢嘴道：“此人真乃‘通天’商人也！”
袁世凯嘿嘿一笑道：“不过，义和拳民到处拔电杆、毁铁路，把盛宣怀也给气坏了。盛氏的产业太多、赚钱太多，自然也有多的坏处。京汉铁路、京张铁路均被扒断了多处，车站、桥梁、电报设施被肆意破坏，数十公里的沿线到处起火，他也不能当没看见。”
“有的拳民是存心毁掉‘洋玩意儿’，还有的拳民只是坐火车没钱买票（从保定到涿州段）、与乘务员发生了争执、被赶下火车，便放火泄愤。此外铁路总公司派过来维修线路的比利时工程师，也在途中遇了害或受了伤---这些破事儿都让盛宣怀焦头烂额。”
小武恍然大悟，点头道：“盛宣怀的洋务产业首当其冲，难怪跟义和团势不两立！”
袁世凯舒然总结道：“张謇先生是天生不爱当官；而盛宣怀是虽爱当官、更爱赚钱。所以他二人倒是浑然不惧朝廷圣旨、坚决不同义和拳民同流合污。”
“此二人有胆有谋，又肯大力奔走、积极沟通与其关系密切的南北封疆大员。好在各地督抚的想法类似，又均与此二人有旧，所以串联下来毫无阻力。”
小武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
图表13东南互保范围（1900年）
【庚子拳乱与八国联军攻打华北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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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微笑道：“很快，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闽浙总督许应骙、两广总督李鸿章等四人率先响应呼吁，共同商定了维持东南稳定之法，避免洋人有藉口入侵各地。”
“闻讯之后，我便与刘树棠、王之春、德寿等人也列名其中，大家公推了上海道余联沅为代表，邀约各国驻上海领事商妥此项约定---这才有了‘东南互保’协议。”
小武大为领悟，点头道：“我今天才明白，汉人督抚们的东南互保是怎样搞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