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箽四四（原创）
01
隔壁的婆婆，又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
老房子隔音不好，在客厅能听见邻居家的动静，到卧室，连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婆婆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尖锐又突兀，在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一年前，那还是一个看上去手脚麻利的婆婆，每天下午总能看到她牵着孙女在小区里转悠。
儿媳每天早上穿得花枝招展去上班，婆婆带着孩子在小区里晒太阳。孙女一岁左右的样子，脸长的圆嘟嘟的，走起路来还晃晃悠悠，很是可爱。
孩子睡了，婆婆就做饭打扫，下班回来，儿媳就能吃上热呼呼的饭菜，孩子也照顾的妥妥当当。
婆婆做饭的手艺应该不错，每到饭点，屋里总能闻到她家飘出的饭菜香味。
有时看到婆婆推着小车，带孩子去买菜，看上去大人孩子都干净利索，不像有的老人带孩子，看上去，邋里邋遢。
婆婆每次见面都会打招呼，笑呵呵的问“去哪儿呀？”“吃了吗？”
晚上，在客厅常听到她家，婆婆逗孩子的声音，一家人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02
后来有一阵没见到，再见时，她坐在轮椅上，搭在扶手上的胳膊看上去有点僵硬，头朝一边歪着，眼神呆滞，一只脚不大自然的朝外勾着，说是脑梗。
那段时间，经常看到儿子扶着婆婆在小区练习走路，婆婆一边腿脚不利索，在儿子搀扶下，勉强能走两步，过了一段时间，慢慢能自己站起来。
有好几次从楼下经过，抬头在窗口，看到她眼神死死盯着窗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再见到儿媳妇的时候，每天急匆匆的走，着急忙慌的回，有点憔悴，没了从前花枝招展的悠闲。
快到夏天，婆婆又一次中风，这次比较严重，不会说话，不会动，后来只能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呜呜啦啦像骂人，却又听不懂。
那之后，到了晚上，尤其是半夜，含糊不清的声音，经常在隔壁响起，显得刺耳又让人烦躁。
最初一段时间，会听到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吵架的声音。
一开始，儿子还有辩解，后来经常只有媳妇一个人的咆哮。
03
那天中午，媳妇和儿子吵架，为了清静，我在楼下四处转悠，没过多久，儿子用轮椅推着婆婆，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我过去打招呼，儿子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婆婆面无表情，呆滞的对着儿子，有几次想伸出自己的右手，试了几次也没成功。我在不远处看到，那手一直在微微抖动。
走到小区门口，儿子蹲在婆婆面前，帮婆婆整理衣服。
儿子抱了抱婆婆，婆婆发出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抗议，又像是悲伤的呜咽。
时间不长，有辆红色汽车停在路口，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人，是婆婆的女儿。
一下车就和儿子吵了起来，说了一些，指责的难听话，情绪有些激动，手指不停指着儿子，说话声音很大，一点不避讳在街上。
儿子开始辩解几句，后来索性蹲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低着头，不说话。母亲在轮椅上发出呜呜啦啦的声音。女儿数落了好半天，发完脾气，把婆婆抬上车，离开了小区。
儿子坐在原地好半晌，抽了几支烟，低着头，偶尔用手揪一把头发，后来，才晃晃悠悠往回走。
04
之后，婆婆不在，清静了很多，晚上也没有刺耳的吆喝声，吵架声，生活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大约半个月后，一天下午，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从窗户往下看，婆婆的女儿推着轮椅，媳妇把在单元门口，不让进门。
女儿和媳妇，好像都气势汹汹的样子，都在指责对方过分，不愿赡养老人，后来你推我攘动起了手。
正准备下楼劝架，还没出门，听到男人的吆喝声，儿子在骂自己媳妇，媳妇很快调头和男人吵起来。
儿子让媳妇走开，媳妇对着男人越骂越起劲。这时候楼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男人一巴掌下去，媳妇停止了闹腾，很快开始又哭又闹，寻死觅活在楼下撒泼。
最后儿子从女儿手里接过轮椅，把婆婆背回了家。
那天，我在屋里听到，儿子和媳妇吵架的声音，女人威胁男人要回娘家，后来变成了女人一个人在哭闹，一直没有男人的声音。
05
这事过去大概一周左右，大早上听到外面一群人闹闹嚷嚷，正好出门的我，一下楼就吓了一跳。
那个婆婆正躺在地上，看不清脸，头边上有一滩血迹。那个媳妇正跪在婆婆身边哭着：“妈妈呀，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你这一走让我怎么活呀……”
边上七嘴八舌的议论：
“这老太婆怎么就想不开跳了楼？”
“这六楼跳下来，一定是必死无疑。”
“这都瘫了，还能跳下来，老太婆真有本事。”
“婆婆——飞了，嗖——嗖——飞了……”
我回头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娃娃，天真的眼神。
……
哭了一阵，媳妇就停了下来，对着看热闹的人自言自语：
“你说这老太太，我就做饭功夫不知她怎么的，就自己爬上了窗户，我说妈呀，你这不是害我吗？”
说着媳妇又开始带着哭腔，扯着嗓子嚎啕。
没多大一会，儿子从外面赶了回来，走到跟前，扑通跪倒在地上，抱着婆婆，半天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那个慢慢凉掉的身体。
这时候，有人从家里拿来了鞭炮，说老人跳楼不吉利，脏了楼下别人家的地方，要给人放挂鞭炮去邪。
儿子没有理会媳妇在边上的唠叨，突然开始大哭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哭，哭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最后擦把眼泪，抱着婆婆回了家。
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我还站在那里，就像是做梦。地上的一滩血迹，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天，我在楼下站了很久，抬起头，仿佛看到那个孤单又寂寞的身影。
06
这事情很快就会被所有的人淡忘，不再记起。
所有人的生活都像从前一样，至于那个婆婆，不知道还有谁会记得。
那之后，再也没有深夜那个刺耳的声音，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突然想起，想起那种奇怪的声音。
之后，一直没看到那个媳妇，有时看到儿子，都是一脸憔悴，疲惫的样子，有一天下楼，正好遇见他。
我随口问：“很长时间没见你媳妇？”
他勉强笑了笑“回娘家了。”
有一天晚上，在小区闲晃，听到有人议论，
“知道吗？六楼的，离婚喽！……”
“这种媳妇，早该离喽，可惜了那老太婆……”
“就是孩子可怜……”
“可不是？有用的时候，活着没人嫌弃，没用的时候，要自己自觉点，早点死，不碍人眼哟！”
“等我老了，不中用了，我就一瓶百草枯，自己了结，我可不想飞下去，血肉模糊。”
“飞——，飞——飞——”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学着大人说话。
那一晚，不知为何，我有点怀念，那个半夜咦咦呀呀，口齿不清的声音，夜特别安静，安静的让人有些不安。
隔壁不知谁家，突然响起孩子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