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兰,岷江畔
远心
岷江畔,黄桷兰,两元一串,一串三朵。袁媖说:这么贵,我冰箱里有一大包,早市上2元一大把。这个花很香,四川叫黄桷兰,浙江叫白兰花。在广东是高大乔木,在江南是盆栽。到了华西川蜀,有乔木,有盆栽。只是乔木没有华南那么高大。
三朵黄桷兰,此刻在我胸前的护身符玉龙上,淡淡地香着。汪彤系上去的,我取不下来,今晚只能委屈花。我要在它的香气里入眠。
拂尘花艺馆,墙壁、摆架、楼梯靠墙一侧,摆满了各种花。都是真的啊,我以前在北方,见过的漂亮花大部分是假花。这里的各种兰花、绣球,都是真的。
四川监狱博物馆二楼,袁瑛冲过来。两个高一米多的细腰花瓶,常绿植物高有一人余,两坛叶子紧紧挨在一起。袁媖却尖叫起来,张开双臂,竟然突破植物和细腰高身花瓶,直接冲过来了!
她和汪彤抱在一起,我也拥过去,和她俩抱在一起。鲁三三,三个女生在四川抱在一起。我回头看那两个花瓶,绿叶子还在翻腾摇曳着,花瓶摆了摆身子,竟然还直立着。当我从她俩肩膀下放下手臂,看见她俩的眼眶,兴奋地含着泪,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而我,决定不哭,看她俩笑。
岷江,是长江的支流,袁媖的白色别克,在江边蜿蜒。江景,绿山,如记忆的波涛,一浪一浪涌来。
袁媖在鲁院跳舞的时候,《芳华》还没有上映。她跳活了《红高粱》里的“九儿”,跳出了独属于她的芳华。从她的舞蹈里,你能看到一个女人外表孤傲内在疯狂的灵魂,那种柔软和投入,让人魂飞魄散。袁媖和我一样,天蝎座,强烈的艺术感,自我意识,我俩谁也不用看谁,就知道彼此的感觉和想法。她的长裙,她的眼神,是投入平凡生活里的一道闪电。不知道会刺伤谁,也不知道会照亮谁。
下到江边,水缩回去露出的鹅卵石小洲,平底鞋也站不住,袁媖我俩索性脱了鞋。袁媖对着江水不由自主地大喊——赵娜——我喊——汪彤——汪彤喊——袁媖——我们的尖叫在岷江流动的浪花里飘荡。袁媖又突然大喊——鲁三三,我终于踩在热乎乎的鹅卵石上,回应着滔滔岷江水,大喊一声——我爱你!
心底的文学梦独自梦了半生,56个做梦的人从全国各地聚齐鲁三三,在北京鲁迅文学院的一幢楼房里同吃同住同学习四个月。我们交流亲热会友吵架,我们吸引恋爱分手伤情,我们写作讨论憎恶妒忌,我们疯狂散步喝酒高歌,我们分离相聚哭泣欢笑,我们用56个鲁三三的无限组合次重逢,回馈平生这一场来自祖国大地各个省市的相聚!
爱情昙花一现,友谊地久天长!
没有天水女狱警汪彤同学,我可能终生不会走进监狱博物馆;没有眉山宣传部的袁瑛,我怎能感知眉州“五湖四海”的碧水绿荫;没有美女陈晨,我不知道上海外滩巡逻女警花的爱心;没有李云大哥,我不知道安徽帅哥竟然还有北方的豪情和酒量;没有马国福,我不知道长江边上的南通藏龙卧虎……
夜色里,无比空灵的女歌手程璧的歌声回响起来,我们的白车像白鹭张开双翅,飞过浪漫的东湖。汪彤探过头还在跟袁媖说话,我喊她:你闭嘴,你静一会儿。她在后排立刻就没声息了,嘴里大概嘟囔着——是,赵皇后。寂静中,灵魂的白鹭自由地翱翔,水波微澜。夜色里的远景楼一层一层地泛着光涌现,哦,那就是苏轼当年献给知府的《眉州远景楼记》里的远景楼:“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远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
1084年,苏轼48岁,离开故乡近15年,他并没有看到亲眼看到远景楼哦。一代文豪,以文章的方式归来!千载之下,苏轼是眉州的远景,我们仰望夜色中层层涌现的远景楼,仿佛仰望他文章境界里的璀璨星空。肉身归于大地,在时间隧道,独留文字之魂光耀千古。
鲁三三,眉州三苏祠边,上海静安寺边,山西太原城楼,长江头,黄河畔。延吉雪梅,海南晓云,广东中甫,这一场一直在的盛筵。也因为文字的梦想,联系在一起。无论谁退了群,谁拉黑了谁,谁爱过谁,谁没有追上谁,谁恨着谁,谁还在考验谁,谁把谁拉黑了又拉白了,拉白了又拉黑了,谁在群里发了大红包,谁给女生发了私包,这是一群热爱文字的文艺青年,所有的感性就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盛筵里泛滥并绚烂!
汪彤今天一直难过着。班里18个同学新加入了中国作协,汪彤眼泪汪汪地说:没有我。汪彤写散文写评论写报告文学,全国监狱系统都知道有个女狱警是个作家。袁媖说我写作就想往高了走,往深了走,我就不愿意平凡地重复。我说我还想往宽了走,我说有时候发展意味着否定,不断地否定自己和周围的环境,是成长的必然之路。
三只鞋子凑在一起拍照。贵州的丹玲公主知道,那只玫红色的鞋子是笨酒公主的,那两个黑色的是新鞋子,公主的鞋子是旧鞋。公主的脚太大了,好不容易有一双玫红色的公主鞋,所以走遍天涯都要穿着。
三个女人在眉州最美的餐厅——拂尘花艺馆欢聚,欢聚在袁媖的“后宫”。后宫佳丽三千,三个女人走在眉州街头招摇过市,引得饭店的老板个个来拉客,笑声震翻了烧烤摊。一种属于青春的才艺之光照亮了三十多岁或者四十来岁四十多岁的女人的脸。
写下去写下去,只要写下去一定会入中国作协的,写不是一辈子的事吗?
我要学习,我要继续学习,我不能再这样呆下去,要窒息。那就去,到能给予梦想和光芒的地方去!
带着行李箱就出发。那个说自己说走就走的人,还在原地等着,这个没说就走了的,已经快走遍中国了。
东坡湖畔909,窗外竟然是这样宁静啊,湖面上灯光如钢琴彩色的琴键,小心不要踩到,会弹响。对面的居民区也一片安详。这是三苏生活过的地方,女人们心中最完美的男人苏轼兄,就在这片山水中濡染长大,然后去国离乡,再未归来。可诗人的诗已经归来。诗人仗剑四海,诗歌的魂魄出入五湖。
想当年苏轼的丰神伟仪: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堪比肩?当我徘徊在他自幼生活过得地方,在竹林、荷塘间觅踪迹,仿佛他就在眼前。恍然大悟,如果古代文人有一个是我无目的地接近,而且一直在接近的,那一定是苏轼了。其实我对他的情感,几乎就是爱情了。发现后,便在木长廊里痴了半晌,东坡古井清冽如初,把爱人的身影也映照出来。饮水自醉!
这一整天,汪彤都像个喝醉了酒的女孩儿。其实,我们三个准备第二场再喝的啤酒,到深夜还没上桌。我知道她为什么醉了,她有一点点伤心,一点点撒娇,一点点相聚的欢乐,调和在一起,就醉了。我也醉了,想起苏轼,想起爱情,也有一点点伤情,有一点点了悟,颇有“悟残生”的寂寥。
我在她身边,看她睡得香得像个娃娃,呼吸那么均匀,紫荷花性感真丝睡衣露出来,一颗少女心……
我想起了2017年圣诞节之夜,鲁迅文学院每个同学房间外的把手上,悄悄挂着的圣诞礼物:咖啡、美丽的小兜兜,还有闪光的什么……
汪彤的梦里,会有一个文字的世界,慢慢建构,慢慢生长。
岷江畔,黄桷兰香了一春,又一夏。而我,今夜,希望自己是圣诞老人,把她的长袜子里填满星星,进入她憨憨恬恬的梦乡……
2018.6.15 0:32于四川眉州东湖畔